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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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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你上来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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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噩梦
  两个女孩奔跑在树林中。
  大的牵着小的,跑得很急,很快。
  远远的后面,隐隐有狗吠传来,声声不绝。
  女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都是粉雕玉琢,一眼便知的美人坯子。
  可她们却一丝不挂,奔跑在这静谧昏暗的山林之中,连鞋子也没有一只。
  她们的脚被刺破,割伤,留下淋漓的血。
  可她们不敢停,也不能停,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们就将回到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万劫不复。
  她们年纪虽小,形貌虽稚,身手却都颇为矫健,小的那个落在后面,还知道随手扯一段枯枝,尽量扫去身后冲撞留下的印记。
  “别费力了,他们有狗。”大的那个将妹妹一扯,运力丢上一个高坡。
  小的那个极为默契撑住坡边垂手下来,拉住姐姐拽了上去,口中仍不屑道:“能让狗多停下闻几下,也是好的。”
  她们继续狂奔,纤细的双腿不停地摆动,那粉白无暇的身子上,各有一个狰狞丑陋的暗红烙疤,好似蝶翼,印在她们身上,透着一股残酷却诱人的美艳。
  “等等,”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侧耳倾听,轻声道,“那边有水!”
  “走。”小的这个行事倒比大的还要果决几分,转头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边跑去。
  猛犬之声渐渐近了,两个女孩的脚步也愈发慌乱。
  终于,姐姐忍不住停下转身,道:“你走,我挡他们。”
  “呸,你不走我就不走。”
  “锦儿!”
  “怎么,你大个两岁了不起么?”
  知道不是任性较劲的时候,姐姐叹了口气,转身推了妹妹一下,“那走吧,听天由命。”
  小的那个这才不屑哼了一声,顺着姐姐那一推向前一跳,越过地上一滩湿润软泥。
  不料她落下后,踩到的那丛长草下,竟是个被掩盖的陡坡!
  惊呼一声,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顺着滑下。
  大的那个面色一变,抬脚在树上一蹬,已能使出像模像样的轻身功法,飞扑过去后发先至,双手一抓,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
  两人一起滑下,转眼,就到了那潺潺水声的上方。
  可那却是一处断崖,十余丈高,险峻非常。
  小的本就在下,登时飞出去了整个身子。
  姐姐双脚猛地一分,勾住一段缠在树上的老藤,扯得噼啪作响,总算将妹妹身躯拉稳,吊垂在崖边。
  妹妹大喘了几口,向下望了一眼,抬头就道:“多事!谁要你救!放开!”
  姐姐分不出神说话,只是双手交替,硬是将她拉起了一条胳膊的距离。
  “放手!不过是个悬崖,下面有水,多半摔不死人!说不定还能叫我捡本秘籍呢,放开!”妹妹却好似并不领情,用另一手使劲拍打姐姐的双臂。
  啪嚓,藤条断了一根,还剩最后一股。
  大的那个眼中浮现一股决绝,突然低喝一声,也不知如何拼出一股力气,硬是将妹妹靠腰力拉起,猛地甩到了身后。
  剩下那根藤条没断。
  但本就松动的这块土石,就这样带着那棵小树,带着上面被藤缠着脚踝的小小身子,一起坠落下去。
  “姐——!”
  还没站稳的妹妹毫不犹豫一推身侧树木,就要跟着跳下。
  但一条闪着油光的长索,已鬼魅般飞来,啪的一声缠住了她纤细的腰。
  “抓住了一个!另一个好像掉下去了!”
  欣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闷的狗吠也近在咫尺。
  小的那个没有再挣扎,她只是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崖边,喃喃自语般道:“我没你这个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姐姐……我没有……”
  几点水痕,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迹上。
  转眼,就被吸入枯叶腐土,什么都没有留下……
  雍素锦坐了起来。
  这个噩梦跟了她十多年,最近,出现得格外频繁。
  不打紧,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侧过头,看向远处窗边一脸惶恐的霍瑶瑶,冷冷道:“躲在那儿做什么,真要害怕,为何不跑?”
  霍瑶瑶挤出个勉强微笑,小声道:“素锦姐姐,你真会说笑。你成名一战,可是追了宗恒四十七天,横跨七州,当着七个结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头,你说不让我跑,给我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逃啊。”
  “算你识趣。”雍素锦扭身下床,没有去踩那双绵软小巧的绣鞋,就那么让两只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
  霍瑶瑶陪笑道:“你既然醒了,那……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你晚上发噩梦,一直大叫姐姐,小妹实在是睡不着啊。”
  雍素锦点了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这些时日,霍瑶瑶从被她偷跑时候带出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两天眼睛下面都黑了一截,眼看要办大事,让她养足精神也好。
  喝一口冷茶下肚,雍素锦揉了揉脸,简单洗去倦意,坐到窗边,微微顶开窗棂,居高临下望着外头的长街。
  她匆匆把如意楼的暗记留在南宫星能看到的地方,说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后,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到了这儿。
  比起过往单打独斗飘零四方的日子,背后有人帮忙的感觉的确不错,在如意楼西三堂的分舵,雍素锦凭着与南宫星的关系,轻轻松松就搞到了两匹快马和镇南王五公子的路线。
  要是单靠她自己,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几条人命才行。
  可她并不习惯。
  一想到南宫星,雍素锦就觉得束手束脚,满肚子不自在。脑袋上多了一重规矩,路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对她挤眉弄眼,她看对方没有武功,都不好一钗上去给趾甲换层新色。
  若不是设法甩脱了崔碧春,跟着那么个整日板着脸的闷葫芦,她都要憋出病来。
  相比起来,她宁愿带着满肚子鬼主意的霍瑶瑶。
  这女人心思活络,所学甚杂,是不是诚心服气先不管她,让她给做个人皮面具,改扮一下形貌起码容易得很。
  雍素锦自己也能简单弄弄,但总不如专精此道的来的妥帖。
  她要对付的毕竟已非寻常江湖武夫,而是镇南王家的公子。
  死了个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她想,若是这四个都急着赶去要取玉若嫣的命,干脆,就一个个都由她杀了吧。
  到时候,闯下滔天大祸,如意楼自然只能撇清关系,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浪迹江湖随心所欲了。
  她此刻在等的,是最早动身赶来,不听王府勒停执意继续赶进蜀州的五公子。
  从如意楼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这事儿其实透着一股诡异。
  镇南王膝下长大成年的共有五子。
  老五武烈,字定边,可以说是与世子之位最不沾的,此前性情顽劣就在府中不受重视,惹出过不少荒唐祸端,而且生母不过是个人微言轻抬举到偏房的奴婢,孩子生下不久就一命呜呼。武烈记在续弦王妃膝下,名嫡实庶,就算王妃受宠,上头还有个正经亲生的四哥压着,更何况,镇南王对亡妻一往情深,待这位续弦夫人并不算有多热络。
  三位哥哥里至少要除掉两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却一马当先,比和武承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次子武平来得还要快,说其中没鬼,雍素锦才不信。
  三匹好马,两个随从,听说武烈自小练功,看来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雍素锦暗暗寻思,今晚在对面那官驿,到底是该吓他回去,还是干脆杀了。
  吓他回去,麻烦最少,但收效不明,后患最重,干脆杀了,麻烦最大,但至少能给玉若嫣争取到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至于后患……她行走江湖以来,被官府通缉追捕已是家常便饭,多个镇南王府的悬红,也算不得什么。
  还是杀了吧。
  摸了摸头上发钗,雍素锦暗暗下定决心,起身戴上霍瑶瑶做的人皮面具,下楼去摸对面的底。
  西南这片地方,官驿的格局大同小异,镇南王御下甚严,不论是走马上任还是衣锦还乡,要花朝廷的银子,就只能忍受官驿的粗陋招待,头品大员,也不过一餐二两银子,人头不得超过十个。
  这也是许多官家子弟出行,更愿意叫江湖门派接待的原因之一。
  官驿正门宽大,不设门槛,车马可以直接入内,马入厩,车停槽,下来的人便可直接进入后院,三进院子,接待不同品级来客,小吏寥寥数人,尽可应付过来。
  武烈这个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是出了名的,滇州境内有点牌面的青楼歌坊,近几年的美人中,十个花魁的苞,至少得有八个是这位小公子开的。
  这样一个人会来住官驿,霍瑶瑶就怎么都不敢信。
  但雍素锦信。
  这倒不是她有多信赖如意楼的眼线消息,而是她了解王侯官宦人家的情形。
  有些人,放浪形骸举止荒唐,并非性情如此,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才选了大隐隐于市的路子而已。
  如今武承已死,看来,藏于鞘中的剑,第一个拔出来的,想必就是这位小公子了。
  撑一柄花伞,微散鬓发,做出千娇百媚的花娘模样,雍素锦闲庭信步,慢悠悠在官驿周遭转了一圈,将厢房院落的大致格局暗暗记在心里。
  她生平杀人无算,却鲜少有如此小心谨慎的时候,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转眼暮色西垂,血色帘光卷着片片残云,被起伏山峦无声吞没。
  沿街灯笼渐次亮起。
  斜角一家窑子的娼妓袒露着大半雪白胸脯,倚门挥帕,招揽恩客。
  几家散摊铺开东西,蹲踞叫卖。
  雍素锦靠在客栈门边,一条红绸系在腕上,微微拉高裙摆,亮出一截纤细雪嫩的玲珑足踝。
  这是流浪揽客的游女扮相,在婊子中,都是最被瞧不起的——连个愿意收留的院子都找不到。
  游女大都粗鄙,通常是落难无奈,临时赚些盘缠。
  但雍素锦这种身段,即便不露真容,也足够令过往男人馋涎满口食指大动。
  不过半刻,就有路过男子驻足观望,看了一会儿,扶正头巾,整肃容颜,大步过来,拱手道:“小娘子在此等人?”
  若是游女,此时眉目传情一下,拧身就走,男人自然便会跟去谈价,银钱交足,便可露水夫妻,行云布雨。
  可惜雍素锦不过是为了能在此站定观望,不叫旁人起疑心而已,浅笑道:“等的横竖不是官人你。”
  那人讨个没趣,拂袖离开,走出几步,还忍不住扭脸看着她小巧绣鞋里裹着的柔润金莲,咽了几口唾沫,不甘不愿放弃。
  装成游女的事儿雍素锦做过不止一次,其中切口都已非常熟练,也知道如何才能不漏破绽,来询问的男人,貌丑的直接拒绝,相貌端正不好直接挡掉的,便袖里乾坤,出个高价吓退。
  霍瑶瑶给她做的脸姿色平平,单靠一双适合捧起来把玩的巧脚,寻常恩客自然不舍得疏财太过。
  可总有不寻常的。
  “小娘子,五十两……也不是不行。”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舔舔嘴唇,凑近半步,轻声道,“可我要小娘子做点别的花式。”
  雍素锦眼观六路,随口敷衍道:“要什么?”
  “小娘子的三寸金莲,可要让我仔仔细细耍弄耍弄,少不得要你费些力气,脚心夹着,帮我快活。”那男人双眼发亮,鼻息都微微急促了些,“小娘子,你若答允,我再加十两,还不进你的牝户,就让我出在你的小脚上,如何?”
  此时,雍素锦等的人终于来了。
  三匹毛纯色亮的高头大马喷着响鼻一路踱来,一人在前,二人在后,在前那个银簪玉冠,俊秀温润,唇红齿白,嘴边纹路好似带着浅浅笑意,颇为亲切可爱,一眼望去还当是个女扮男装的二八丫头。想来就是那素有美男子之称的顽劣五公子,武烈。
  身后那两个随从年纪颇长,神情肃穆,四只眼睛流光莹莹,一看便知道都是内家高手。
  雍素锦估量了一下,心道当街硬碰看来不成,就算武烈手无缚鸡之力,那两个贴身护卫也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她目光极毒,一眼就看出,五公子天资绝顶,平时私下也绝不是流言中那般顽劣,一身苦练出的功夫,光是下马那一下的轻灵稳妥,就足以体现。
  她杀性大,但知道分寸,懂得何时不可莽撞。
  斜瞥一眼几乎快要贴上自己颈子的男人,雍素锦嫣然一笑,抬腿翘足,在他大腿上轻轻一挠,腻声道:“那,大官人可要对妾身怜香惜玉哦。”
  “好说好说,小娘子,你是住在此处,还是去我……”
  “就在这儿吧,我还等着大官人的银子清偿房钱呢。”雍素锦扭腰便走,挥手一勾,在那男人下巴上撩了一下。
  那男人顿时失了魂儿,飘飘然跟着雍素锦一路上楼。
  开门进去,霍瑶瑶已经醒了,正对着小小铜镜拾掇鬓发。
  那胖子一见霍瑶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你家姐妹么?我……我再加一百两!”
  “留着回家操你奶奶去吧。”雍素锦心情不佳,斥骂同时,抬手一掌劈在那男人颈后。
  看她把肥大身躯塞进床下,霍瑶瑶眨了眨眼,轻声问:“素锦姐姐,点子来了?鹰爪孙多么?”
  “少来那套江湖浑话。”雍素锦摘下人皮面具坐到窗边,口吻愈发烦躁。
  霍瑶瑶扁了扁嘴,只得又道:“素锦姐姐,你等的人来了?官府的帮手多么?”
  “来了,只带着两个护卫。但三个没一个是好惹的。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得手。”雍素锦托腮沉吟片刻,缓缓道,“小狐狸,我晚上若是失手,你就自由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霍瑶瑶干笑两声,道:“小妹还要帮你呢,你要出事,我就是不敢亲自去救,起码也得去跟如意楼知会一声不是。你都说了,你主人八成就是将来的如意楼主,我这要立了功,不也多个大靠山么。”
  “他就是个小色鬼,你形貌标致,要是立了功,他准保奖你一顿肉夹棍,打得你满地流水,下不来床。”雍素锦讥诮说道,手将窗棂微微抬高,观望着官驿里的情形。
  霍瑶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素锦姐姐,咱们这样孤零零走江湖的女子,哪个是真打心里愿意这样漂泊四海的,真要有个好归宿,恨不得烧香拜佛去求,男人几个不好色的,各取所需也就是了。运气好,摊上个重情义不始乱终弃的,那便是上辈子修的福缘咯。谁叫,这世道就不是女人能说话的呢。深宫高墙里那些娘娘多少人眼气,其实,不就是些笼子里的小母雀儿么。”
  她眼珠一转,讨好道:“你主人要那样奖我,我一定好好侍奉,勾搭到了欢心,一定不忘了素锦姐姐你。”
  雍素锦讥诮一笑,不再理她,仍只盯着官驿那边的动静。
  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欢心。
  任何人。
  渐渐,街巷静谧下来。
  摊子撤了,行人少了,婊子们揽到客人,去床上卖力挣命了。
  雍素锦依旧盯着官驿,从小吏来往频次,大致判断出武烈的住处。
  当然是第三进院子,隔墙看不真切房门朝向,从小吏送饭菜的走势来看,两个护卫应该是住在了武烈房间西侧。
  官驿那一侧的旁邻是家肉铺,占地颇大,后院生猪肥羊临时圈着不少,大概是为了隔开腥秽味道,离出一条数尺宽的陋巷,污水横流。
  雍素锦端详再三,摸下一股发钗,垂手反握藏在袖中,拿起另一张相貌标致些的人皮面具,递给霍瑶瑶,道:“为我戴好,半个时辰后我不回来,你就走吧。”
  霍瑶瑶展开纤巧十指,细细为她将人皮面具贴合抚展,掏出几样小工具,在鬓角额头等处认真调整,口中道:“素锦姐姐,其实……你不是非去不可吧?”
  雍素锦淡淡道:“我非去不可。”
  “如意楼的公子挺心疼你的。”
  “这不是为了他。”雍素锦嫣然一笑,讥诮道,“我这人没心没肺,臭男人待我再好,我也不领情。我欠他的,为他效命,跟他睡觉,尽够还了。”
  “那你……这是为了谁啊?”
  雍素锦看霍瑶瑶已经收手,拿过铜镜对着一照,上下左右审视一番,略一颔首,起身便走。
  出门之前,才轻轻回答一句,“为了我的噩梦。”
  雍素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崔碧春刚刚迈过南宫星所在停尸间的高槛。
  雍素锦的身后只有霍瑶瑶神情复杂的双眸,崔碧春的身后,却跟着守山门的八名唐家弟子,和已经握紧了刀的傅灵舟。
  南宫星长身而起,皱眉道:“碧春,你为何这时闯上山了?”
  傅灵舟目光一闪,右手微松,沉声道:“孟兄,你与碧姑娘是旧相识?”
  南宫星这才醒觉,唐门弟子在侧,崔碧春又是已通告记名在如意楼少主南宫星麾下的高手,他忙抬手轻咳,微笑道:“那是自然,家父与那边颇有渊源,都是旧相识,旧相识。”
  他虽这么说,唐门弟子却不敢放下戒心。
  一剑夺命碧罗裙自山脚一路闯上,任何门派也不敢掉以轻心。
  盯着宝剑碧痕,已有四五个弟子的手掌,扣住了淬毒的暗器。
  南宫星只得上前,稳住那些神情紧绷的弟子,等到主事的来了,申明情况,保证会向唐家长辈有个交代,并亲自确保碧姑娘不会在唐门闹事,这才将那些弟子劝离。
  唐蕊担心情郎,望着崔碧春看了几眼,觉着傅灵舟似乎有挑战之意,急忙死拖硬拽,拉他回房共度春宵去了。
  大好男儿,满把子力气用在她湿润润紧咂咂滑嫩嫩的身子上,岂不比用来打打杀杀快活。
  而且,一快活就是两个。
  屋里宁静下来,南宫星才轻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崔碧春找了一圈才找到这儿,为不出手伤人,袖子上还钉了几枚暗器,她瞄一眼用寒铁和窖藏碎冰暂时围绕的冯破尸身,低声道:“雍素锦擅自行动,带走了霍瑶瑶。我追过来,见她留了暗记,说已经确认唐昕无事,是被唐炫救走藏起来了,就急忙上来通知你。”
  南宫星无奈叹道:“她啊……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丫头。”
  他走到棺边,低头柔声道:“冯兄,时候已晚,在下明日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将一杯浊酒洒落在旁边地上,转身带着崔碧春往外走去,轻声道:“此地你不可久留,消息既然传到,你这就下山离开,去追素锦,我听唐门的人说,镇南王府五公子不听劝,已经快要赶到唐家堡,你找个分舵问问,我猜素锦八成是去拦人了。镇南王府藏龙卧虎,你早些赶去帮她,免得吃下大亏。”
  崔碧春微微蹙眉,道:“可我听唐夫人说,你这里也挺缺帮手的。”
  “缺,可你不能在这儿。六扇门如今在唐门的人手由冯破原本的副手罗傲接管,此人城府很深,嫉恶如仇,你这样悬红通缉多年的,被他盯上极为不利。还是速速离开吧。”南宫星留意着周围动静,一路将崔碧春送到山门处,又叮嘱一番,才叫她展开轻功,急忙找雍素锦去了。
  “你整日这也照顾,那也照顾,你有三头六臂,也照顾不过来吧。”林间影中,唐炫信步走出,面带微笑,朗声说道。
  南宫星的便宜大舅哥着实已经不少,可像唐炫这么令他头痛的,仅此一位别无分号,只有苦笑道:“能照顾的时候,自然是多照顾些好。真照顾不过来了,也没什么办法。”
  “我还说让你多着急几日,不想你的部下倒是办事利索。”唐炫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安心太早,唐家的事乱七八糟,你若处理不清,唐昕一样危险得很。”
  南宫星浓眉斜飞,戏谑道:“这归根到底是你唐门的事儿,我最着急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到了如意楼分舵,另一个有可靠的堂哥保护,安稳妥当,真要处理不清这山上的诡异事情,我就去带上阿昕,撂挑子走人。”
  “你能舍得那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神捕?”唐炫抱肘靠在树上,取笑道,“她在地牢里,还能拴不住你。”
  南宫星的确是为了玉若嫣而来,只不过,其中有八成是因为雍素锦。
  这个姐姐不替雍素锦救出来,她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惹出不知多少麻烦。
  此中内情,当然不好让唐炫知道,南宫星便只微笑道:“你提醒得对,我真要撂挑子,还得先去把那个天仙下凡的小美人偷走才行。窃玉偷香,本就是我所爱,要不是家母与师父管教甚严,兴许我就跑去做采花大盗了。”
  唐炫讥刺道:“你如今也不遑多让吧,你到唐门这才多久,听说,连寡妇房里都去过了。”
  南宫星坦坦荡荡道:“这事儿要怪你那堂伯,他自己不愿意调查晚辈媳妇,把大锅丢到我的头上。亏得那一晚范霖儿去给亡夫守灵,她房中没人,不然我可说不清楚了。”
  想到那晚鬼鬼祟祟忙活半天却一无所获,他就感到一阵丧气。
  冯破死后,罗傲顺位接手此案,那人虽表字易安,可半点也不能轻易心安。他出身官宦豪族,祖上有从龙之功,却不知为何弃文习武之后并未涉足行伍,而是转投公门,踏踏实实从最下层的捕快差役干起,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子。
  以他家世背景,出将入相那么位高权重虽不可能,在边关戎马之中统领千百部下总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偏偏就醉心于六扇门这种听人差遣的鹰爪差事,若不是为吏时选错了地方,到了名捕云集的西南,恐怕早已声名显赫。
  不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冯破此前就曾提过,如此江湖门派纷杂的时局下,西南四州之中,罗傲总领刑捕的悭州一片太平,几乎没什么震动朝野的案子发生,比镇南王府所在的滇州情形还要好出一截。
  南宫星与罗傲碰面一次,就知道六扇门那边的助力,怕是用不上了。这位罗捕头,根本就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一个江湖人。
  若不是和冯破有几分旧交情,认得他两个恰好在此的旧部,南宫星怕是连冯破的尸身都没机会亲眼查验。
  范霖儿的秘密,他当然只有自己去想办法,公门差役再怎么如狼似虎,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去翻查和案子毫无关系的一个年轻寡妇闺房。
  唐炫笑道:“看来你也是走投无路了,你难道真觉得范霖儿若有问题,会把秘密藏在自己房中等人去找么?”
  南宫星苦笑道:“横竖那晚是个机会,夜半三更她这寡妇不在卧房的时候可不多。”
  唐炫淡淡道:“她不在卧房,你当然就什么也查不出。”
  “她在卧房,我查出也是一身腥。”南宫星摇头道,“你家这些长辈对我身份来历一清二楚,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在寡妇房内被抓,他们转头就要翻脸把我赶下山去。我好不容易才撬动一个缝,决不能半途而废。”
  “哦?原来你在山上这些天不是白费么?”唐炫讥诮道,“我还当唐门大闺女小媳妇多,你看花眼什么都顾不上管了呢。”
  他不屑问南宫星撬动了什么,只道:“昕妹虽然没事,但受伤不轻,看在你几日前见我上山先说起我两个堂妹的份上,你若想要探望,随时知会一声,我带你过去。另外,你告诉你那血钗一声,盯我稍这笔账,我记下了,今后必当奉还。”
  “炫兄,素锦此次来唐门这边办事,心急火燎不择手段,都是事出有因。我若不是硬压着她,她早已冲上山了。这里有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还望炫兄海涵。”
  “这里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是。”
  “可这里还有几百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唐炫淡淡道,“我不管什么血钗,如意楼,还是七星门的几当家,对唐门不利,我就不会袖手旁观。这地方我不喜欢,但事关许多我喜欢的人的命,南宫兄,你还是管好你的手下为好。”
  “我急着把玉若嫣的案子查清,就是为此。”南宫星微笑道,“炫兄,不如你来帮我?唐门如今哪里都透着诡异,知根知底我又信得过的,不过阿昕和你二人。这事儿对唐门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考虑一下么?”
  “你信得过我,我却信不过你。”唐炫哼了一声,笑道,“你有利唐门不过是顺势而为,若哪天唐门要杀玉若嫣,最先对唐门动手的也会是你。”
  南宫星皱眉道:“可玉若嫣的确是被陷害的,难道你就能狠下心杀了她?”
  唐炫微微颔首,道:“若是只有杀她才能保住唐门百年基业,保住山上山下数百户人的平安,我为何狠不下心?她玉若嫣持剑杀人证据确凿,即便有幕后黑手,杀人者难道就可脱罪?南宫星,雍素锦那样的人,只有你会保。你我,并非同道。”
  南宫星面色一凛,肃然道:“唐炫,你我都在江湖,以武犯禁,谁手上的命少?扔进府衙,个个怕都是得秋后问斩吧。”
  唐炫悠然笑道:“所以我要是进了大牢,等着秋后问斩,决不指望他人去还我什么清白。我只盼着当年交过的朋友,能念着我这人的好处,直接把我劫走。”
  南宫星一怔,跟着无奈摇头道:“可惜,玉若嫣性情顽固,我先前说的撬动缝隙,都还是靠着冯破惨死,罗傲无情,才将她略微打动几分。再者说,我要将人偷走,岂不是给唐门惹下了大麻烦。”
  唐炫淡淡道:“所以我才说与你并非同道。你要窃玉,我就只能拦着你。万一我和你联手调查,时间长了越发投契,不忍动手,那该怎么办才好。不如干脆这就各查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无事,将来江湖再见,还能一起喝上几杯水酒。”
  南宫星只得拱手道:“好吧,那我再想办法。炫兄,少陪了。”
  “慢着。”唐炫扬声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该续的,那日见面已经续过。既然你已经知道昕妹还平安无事,那她托我传的消息,差不多也该告诉你了。”
  南宫星无奈叹口长气,道:“炫兄连口信也扣下,就只为看我着急几日么?”
  唐炫悠然道:“不错,你艳福齐天,不看你为我堂妹着急上火,我凭什么信你是真心以待?你若不是真心,我宝贝妹妹险些没命才凑巧拿到的情报,凭什么便宜你去救别的女人用?”
  南宫星哑口无言,只得垂手一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首先,这消息是阿昕被误以为心智催破的情况下偶然听来,她当时生不如死痛苦无比,不能保证听到的一切都确确实实,没有错漏。”
  南宫星心中一痛,颔首道:“我知道。”
  “那么,她听到的,其一,是七星门文曲一脉可以说倾巢而出,另外还有两批人手同时做着其他响应任务,你在湖林所受的狙杀,八成就其中之一。”
  南宫星暗自叹息,心想柳悲歌十有八九便是武曲,白家遭的劫难,算是彻底与唐门的事串联起来了。
  “其二,文曲的部下中武功高手并不多,大都是专精奇门邪术之人。在七星门内,也算一支另类。”
  南宫星苦笑道:“这个我已经领教了,有时候,这种半点武功也没有的对手,反而更难对付。”
  “其三,文曲的本领,可以靠一个叫做乱心灯的东西辅助,迷人心智。所以在唐门今后的行动,切记要仔细检查所有灯烛。”
  南宫星皱眉道:“那灯是什么样子?”
  “我也没见过。昕妹装昏偷听,能听到多详细的东西。”唐炫摇头道,“说不定,乱心灯就是个名字,都未必是灯。总之,小心为上。”
  “嗯,我会加倍留意。”
  唐炫交代完毕,又开口道:“我听说,家中所有门房仆役,嬷嬷丫鬟,连着没学武的唐门子弟,都验了一遍面孔。”
  南宫星叹道:“是啊,还将一个丫鬟抠破了脸,血淋林见了里面的肉,煞是吓人。闹成这样。最后还是没找出易容改扮的那个丁一。你几位伯伯已经从晚向早,在分批排查新招来的下人了。他们怀疑,丁一可能直接早早布局,将部下就以原貌送进唐门,那么,所谓的换头换面,说不定本就是这些人在交换轮替,他们共同演出了一个丁一。否则,唐欢所说,进院子时候是一个样子,走出来就成了另一个人,未免也太过离奇。”
  唐炫略一沉吟,道:“这推测合理是合理,但若都是真实面孔,让揪出的叛徒指认一下,应该就能抓出几个了吧。”
  “揪出的都不承认,抵赖不过的……都已死了。”南宫星一筹莫展,叹道,“也不知道文曲到底是摄心的法子厉害,还是威胁的手段高明,唐门里这些能用的舌头里,一句话都掏不出来。”
  唐炫挑了挑眉,道:“那个香坠不是抓回来了,也问不出?”
  “唐远明带走审了两天,后来又被罗傲要去,唐远明什么也没问出来,至于罗傲……他就算问出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南宫星摇了摇头,“不然,我也不会大晚上不睡,仍在看冯破的尸身了。炫兄,你江湖经验比我丰富,要不要去验验尸?”
  唐炫知道他还有心想要拉自己帮忙,但这次并未一口回绝,而是笑道:“死人有什么好看,要我说,咱们还是该去看看那位千娇百媚,专门备下来服侍世子大人的艳姬才对。”
  南宫星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衙门的人不让咱们看。”
  “不让的事情就不做,那我现在还是唐家内门弟子呢。”唐炫大步踏上阶梯,“走吧,去看看那位香坠的嘴巴,到底有多严实。”
  南宫星快步跟上,笑道:“不需要我带路么?”
  唐炫头也不回,淡淡道:“你是忘记我姓什么了?”
  南宫星其实早已有夜闯牢房的打算,只是唐蕊不愿让傅灵舟得罪唐家长辈,拉着人不肯答应,缺个帮手,南宫星单枪匹马弄不开那边需要至少二人合力才能开启的机关。
  唐炫果然对地形熟悉无比,南宫星都没提醒,他就已站定在关押香坠的院落门外。
  “你来看过她?”南宫星不禁问道。
  “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香坠就在此处?你们唐门关人的地方,可多得很呐。”
  唐炫淡淡道,“难道我这几天,是在山上闲逛么?”
  南宫星一拱手,笑道:“不亏是炫兄。”
  说话间,两人已经腾身出手,守在此处的唐门弟子和一个捕快转眼就被放倒,挪去一边。
  进去后,南宫星很快就找到了香坠所在的牢房。
  只是,那女人交给罗傲这边不过短短两日,南宫星,竟险些认不出她。
  那先前还娇小玲珑玉肌沁蜜的可人娇娘,身上破烂囚衣遮不住的地方,竟已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肉……







第十五章 冤情
  南宫星觉得,他们应该是抓错了人。
  香坠作为世子的侍寝艳姬,若是刺杀计划的一步环节,那么,文曲想必不会交给不够可靠的部下去做,更甚一步,她都有可能亲自下手。
  可此刻眼前这个奄奄一息吊在铁索下的年轻女子,绝不是文曲的心腹。
  那白嫩的肚皮上纵横交错尽是皮鞭抽打的血痕,皮开肉绽,但没有北斗烙印。
  当然,南宫星不至于天真到认为有没有烙印是判断的唯一标准,他只是此前就从唐远明那里知道了一些审讯出的口供。
  这个香坠,声称自己压根就没上过唐门的山。
  她说在自己的确是受过邀约,可那天等来等去,只等来了一个口信,说事情有变,让她哪儿都别去,在别院等着,定金不必退还,过几日,会有豪商来高价赎人,纳她做妾。
  她欢天喜地收拾妆奁,住进别院就那么等着,等了几日,果然有豪商一掷千金将她赎出带走。
  可她还没过上自己期待的和美日子,就突然杀出一群强人,把她老爷一家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唯独带走了她。
  她还当是要被带去做压寨夫人,不曾想,蒙头套进一个口袋,她就被载出了城。
  一夜赶路足足数百里,才在一处僻静荒无人烟的地方,将她丢下。
  她蹭开头上的口袋,就看到了那人手中明晃晃的钢刀。
  若不是一个路过的侠客将她救下,她早已没命。
  她被那个侠客救走,之后日夜兼程赶路,途中她欲以身报恩,却遭对方坚定回绝,心中感动,便一路细心服侍,颇有几分丝萝终托乔木的窃喜。
  然而不过几天之后,就被唐门部众围攻抓住,带回到这里。
  南宫星之所以觉得香坠并非说谎,是因唐门先前揪出的叛徒中,恰好就有负责接洽这一线的人员。
  虽说都已畏罪自杀,但脉络清晰,足以说明香坠进出唐门的全过程,都有阴暗的秘密。
  站在刑房外,南宫星将这些说罢,轻声问道:“炫兄,你如何看?”
  唐炫道:“如今的情形,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信,这其中应该有个道理,否则,文曲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在富商家将她直接一刀杀了留下面孔,岂不是还能消掉嫌疑?不信,这女人说的听起来并无问题,这说法也不能帮她脱罪,她若是老奸巨猾之辈,不应该编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供词来自找麻烦。”
  南宫星沉吟道:“我先前也一直在琢磨此事,算来算去,只有两处关键最为奇怪。一是为何要在富商那里留她一条活路,专门带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杀,二是为何那么凑巧,就有一个不知名的侠客将她救了,还急匆匆往远方赶路,若不是唐门高手动作迅速消息灵通,她保不准就要被带出蜀州。”
  唐炫在心里把这些线头梳理一遍,道:“富商那里,故意做出毁尸灭迹的样子,肯定是想诱导咱们认定香坠没死,已经往别处逃亡,然后再在较远的另一处将其灭口,毁掉尸身,咱们就再也找不到香坠的下落。此事,也就成了无头案。”
  南宫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为何在那种荒僻之处,又凑巧冒出一个救下她的侠客?唐门抓人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侠客击退。这里面又透着一股蹊跷。”
  唐炫沉吟片刻,道:“若是香坠就此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唐门查上一阵,心里必定有所疑虑,迟早还会认为,那个香坠兴许就是幌子,真凶说不定并未离开唐门。”
  南宫星双眼一亮,道:“对,所以他们再安排一场仗义救人的好戏,将真正香坠心甘情愿地带往他处,在适当的距离和时机,让香坠抛头露面,刻意留下线索,唐门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被引过去,并会将香坠当作幕后黑手。”
  唐炫略一思忖,道:“若这些推测是真的,那个假冒香坠去伺候世子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兴许,就是文曲本人。”
  “对,玉捕头的口供中提到过世子的情绪略有异常,想要在大婚前先圆房。香坠就是伺候床帏之事的,为何那一晚世子会赶走她,转而将玉捕头唤来呢?”南宫星沉声道,“一定是那个‘香坠’对世子用了什么迷心摄魂的手段。”
  “我没有……”这时,旁边被吊着的香坠似乎是被自己的名字惊醒,颤微微抬起肿胀破皮的眼帘,哀鸣道,“奴家真的……半点也不懂……迷心摄魂的本事啊。奴家平日伺候男人……是有些讨欢心的手段,可……可这怎么能和杀人的大案子……扯到一起……两位官爷……行行好,放过我吧……我……我……真要死了……”
  唐炫啧啧摇了摇头,道:“这些官差好不容易揪出一个案情破绽,怕不是全指望这份口供来保玉若嫣的命,瞧瞧这下手毒的,我看真逼她说个下了迷魂药的口供,背下这杀人黑锅也做得出来。”
  香坠泪眼盈盈抬起头来,哀啼道:“公子不是差人?那救救……救救奴家吧……奴家就没上过这个山头,怎么……怎么就成了害死世子的凶手了啊,害死世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奴家哪里敢……哪里敢呀……奴家的口供……真的是屈打成招……奴家冤枉啊……”
  南宫星绕去后头看一眼,眉心顿时皱起,比起正面,香坠的背臀更加惨不忍睹,那原本应该圆润上提的小巧屁股如今肿成了一对儿紫瓜,还是熟透开裂,绽出鲜血淋漓口子的那种,那一握纤腰上整整齐齐排着六个烙铁烫过的印子,水泡还被故意挑破,每片黄白相间的烂肉上都插着几根竹签,竹签周围似乎还抹了盐。
  背上鞭伤少些,但用利刃细细划出血道,纵横交错好似一张棋盘,看旁边屋角放着酒坛盐罐,再看那伤口狼藉模样,不难猜出受了怎样的拷打。
  往下望去,纤秀脚掌自然不可能幸免,夹棍就在脚下摆着,泡在一滩浆中,也不知道是泼醒她用的水,浇她伤口用的酒,还是疼昏失禁撒的尿,亦或是,以上皆有。
  唐炫在前面托起她下巴,沉声道:“香坠姑娘,你说你是屈打成招?”
  香坠泪流满面,颤声道:“是的呀,奴家……奴家贱籍女子一个,真要遇到世子那样的贵人,岂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伺候,别说被带回去,就是……就是随手赏点什么,今后在姐妹面前也扬眉吐气了啊,我……我岂能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伺候,推他去给未婚妻杀了。”
  唐炫对南宫星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开几步,他略一沉吟,低声道:“你怎么说?”
  南宫星叹道:“我先前就觉得,这是抓错了人。如今主意一样未改。”
  “所见略同。”唐炫缓缓道,“这香坠,怕是文曲的安排中,最大的一个变数。”
  南宫星点头道:“不错,按照文曲原本的安排,唐门应该苦追香坠而不得,可惜她没料到,唐家高手的反应和能力会如此之快。现在香坠被屈打成招,一旦供状被六扇门的人利用,玉若嫣的死罪兴许可免,我想文曲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唐炫淡淡道:“如此甚好,南宫兄,你再见了罗傲,不妨提醒一下他,这个屈打成招的犯人,可是个上好的香饵,文曲一定会想方设法消灭这个变数。而只要文曲做出什么她原本计划外的举动,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必然会大大升高。”
  南宫星扭头望着香坠,皱眉道:“她伤得这么重,也不知还能坚持几日。我看还是先请郎中为她调理一下伤势的好。”
  “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唐炫摇头道,“想要钓出文曲,就要把香坠当作真凶来看待,最好能靠她的口供来帮玉若嫣脱困,我敢保证,文曲在行动中最不想碰上的对头,就是玉若嫣。”
  南宫星半晌不语,缓缓沉声道:“炫兄,你可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玉若嫣能出山办案,能得到自由,能给咱们机会琢磨出到底是什么手段摄了她的心迷了她的魂,还意味着唐门将有机会解决文曲,免掉无数令人头疼的麻烦,少死很多人。”唐炫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对罗傲他们的办案风格没有十足把握,我现在就一掌劈死香坠,让她的口供彻底死无对证,钉成铁案。”
  他看着南宫星脸上随着烛光摇动的阴影,缓缓道:“想来,你是不肯答应的,对吧?”
  “这个香坠是无辜的,你我都知道。”南宫星转身,站在了唐炫与香坠之间。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就一定是真?”唐炫淡淡道,“兴许这就是做给咱们看的苦肉计呢。认准咱们会由此判断她并非凶手,再借咱们的帮助脱罪,自此进入到盲点之中,不会再被人盯上。你觉得那个侠客救走她太巧,我还觉得唐门这都能赶上太巧呢。”
  香坠在里面听不真切,只知道两个可能的救星正在外面争执,忙饮泣道:“公子……少侠……你们行行好……奴家真的冤枉啊……冤枉……冤杀良民草菅人命,这还有王法么……”
  唐炫微微一笑,道:“一个未脱籍的贱户,官家的人哪怕是错杀了,不过罚些财帛,顶天挨上二十板子,为了救玉若嫣,你猜他们舍不舍得。”
  南宫星神情凝肃,缓缓道:“他们舍不舍得,与我何干?”
  “所以你是要救她,放弃引诱文曲上钩的机会?”唐炫目光闪动,讥诮问道。
  南宫星回头走到香坠身边,缓缓将掌心贴在她血痕遍布的后背,灌入一股醇和真气,护住她的心脉,约莫半刻,才拿开手,道:“香坠姑娘,你若有冤情,罗大人一定会还你个公道,他若不给,我也会帮你给。但你若是有半句谎言,就万劫不复,谁也再救不得你了。”
  抓到一线生机,香坠立刻颤声道:“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小女子愿意对天发誓,不……对什么发誓,发什么毒誓都好!我……我真没来过这山上啊……公子,我当初等人来接的时候,有两个妈妈指来的随侍婢女,她们知道我压根就没来过唐门。真没来过啊……”
  “你对罗捕头说过这事儿吗?”南宫星急忙问道。
  “说过,他昨儿个就说叫人去拘那两个丫头,我本以为没事了……可……可今天……又是鞭子又是烙铁,还是硬逼着我……逼着我招了……公子,你看奴家的手,已经被夹棍夹碎了骨头,那画押的手印,都是……都是衙役抓着我指头……按的啊……”她一脸绝望地低下头,“那两个丫鬟……是没人肯去抓了么……”
  唐炫在旁冷冷问道:“唐掌事审你的时候,此事你讲过么?”
  香坠点点头,“奴家讲过……奴家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分毫不敢隐瞒,奴家知道,你们唐家是江湖人……江湖人杀人,官家都不会管……奴家哪里敢……瞒着不说。”
  “怎么没人管,江湖人杀了你这样的,有如意楼管。他们不怕累死,就喜欢插手这种事。”唐炫略带讥诮道,“你要有什么亲人好友,等你被冤杀,大概就要收到他们的银芙蓉了。”
  南宫星也讥讽道:“若是武林世家之中,公门高手尽在的情形下,还要冤杀一个弱女子才能破解难题,我看你们唐家,还是干脆往七星门寄一封投名状,从此跟了他们吧。”
  唐炫盯着南宫星的眼睛,注视片刻,忽而一笑,道:“其实,光是唐家上下清查,根本没什么意义。”
  南宫星眉心一皱,道:“为何?”
  “世子亲随,可有人敢去试试是否易容改扮?公门护卫,一批批上山,衙役捕快,一群群赶到,文曲若真有转眼之间改扮模样的本领,难道就混不进这些人中?”
  南宫星叹道:“我跟唐远明掌事提过,可……一来此事只能靠朝廷的管带下令才行,冯破一死,罗傲不愿为此失去人心,阻力甚大,二来,这些人并不能在唐门属地自由活动,出入也颇为扎眼,文曲想要在暗处活动,扮成他们反而不便。”
  “都已经现形这么多棋子了,你还当文曲是诸葛武侯的性子,事必躬亲么?”唐炫讥笑道,“她坐镇在安全的地方,调动部下和叛徒陪咱们过招,显然才是当前的情况。”
  他话锋一转,看着香坠道:“所以香坠绝不能放,也不能救,只有这样,才能看出六扇门里到底是不是有问题。”
  “她若是死了呢。”
  “这诺大的江湖,每日都要死人。”
  “可不该死无辜的人。”
  “这世上没有该不该死,只有死和没死。”
  南宫星深吸口气,道:“她还没死,这些天也不会死。”
  唐炫道:“生死祸福,未知难卜。”
  南宫星皱眉道:“炫兄,你这到底是何用意?”
  唐炫淡淡道:“你若想让我帮你,这就是代价。我不是你如意楼的人,我有我的做事方式,和你,未必一致。”
  南宫星长叹一声,道:“有没有可能各让一步?”
  “好,”唐炫笑道,“你把玉若嫣弄出来,我保证唐门的人不会主动过来杀香坠。并给她用唐门的伤药续命。”
  南宫星缓缓道:“那罗傲呢。”
  “你不把玉若嫣弄出来,罗傲谁能管得住?”唐炫转身离去,淡淡道,“香坠的口供,你自己看着用吧。”
  香坠低着头,喃喃自语般道:“奴家没有杀世子……奴家……没有……”
  南宫星默默看她片刻,直到她再次虚弱昏睡过去,才离开了那间充满血腥味道的牢房。
  回房睡下,次日一早,南宫星依旧如约先去与唐远明见面。地方仍在养性园,只不过,换成了唐门中堂所在山头的那个。
  这几日,他们都暂且住在这里,南宫星每晚和母亲碰面,都要多费一个时辰功夫。
  “唐炫对香坠有什么看法?”
  才一碰头,端着一杯清茶坐在亭中的唐远明就开门见山问道,显然,他已经知道昨晚闯牢房的是谁。
  不过那本就并不难猜,此时此刻敢悄悄把人放倒进去,还一条人命也没闹出来的,不是他俩还能有谁。
  南宫星知道唐远明的想法必定和唐炫差异不大,索性反问道:“唐掌事,香坠说有两个婢女能证明她的确没有来过唐门,此事,为何你先前都没对我说起过?”
  唐远明淡淡道:“因为那不重要,那是她的婢女,口供大可提前串好。而且,罗傲已经带人去拘,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另一间牢房里受审了吧。”
  南宫星沉声道:“唐掌事,玉若嫣在此案中蒙冤,可要是为了给她脱罪,换另外几个无辜的人来屈打成招,是否有违江湖正道?”
  唐远明放下手中茶杯,缓缓站起,望着远方起伏山峦的承天碧线,轻声道:“那是罗傲做的,官府办案,与我们唐门何干。南宫,看来你与唐炫,想法并不一致啊。”
  南宫星笑道:“我非唐门弟子,何必事事以唐门为先?”
  唐远明略带讥诮道:“不愧是名门之后,拐走唐家两个闺女,还把我们当外人当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幸亏唐青唐昕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弟子,否则,我还真要叮嘱大家看好现剩的农皇珠。”
  “不牵扯无辜,我自然会先帮着唐门处理问题。”南宫星朗声道,“可香坠十有八九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个倒霉的棋子,先被文曲利用,又要被你们和官府利用,她一个身不由己的贱籍风尘女子,不觉得太惨了么?”
  唐远明沉默片刻,忽道:“今早有个消息,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南宫星皱眉道:“什么消息?”
  “昨夜镇南王五公子在赶来这边路上暂住的官驿中遇袭,两位护卫身亡,五公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唐远明盯着南宫星的眼睛,缓缓道,“其中一位护卫的喉头,还插着半支断了的中空铁钗,南宫少侠,此事你可知情?”
  南宫星顿时觉得一阵头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对雍素锦,他自然是偏私的,略一沉吟,便道:“的确是我的部下,玉若嫣不能冤死,五公子来者不善,总要挡他一挡。”
  唐远明微微一笑,道:“那两个领钱办事,忠心护主的卫士,难道就不无辜了么?他们不走江湖,只是出个公差,就横死在血钗手下,难道不觉得太惨了么?”
  看南宫星不语,唐远明走到凉亭边上,负手远望,淡淡道:“远处那片山林荒芜危险,寻常人不管是走进来,还是误打误撞迷进来,遇到野猪野狼,没有自保的本事,被咬死吃掉,能去怨谁?”
  “伤人的狼和野猪,自然会有猎户去杀,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猎户是为了吃肉,不是为了报仇。更不是为了让狼不再吃人。”唐远明似乎在暗示什么,缓缓道,“更何况,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猎户,殊不知,皆不过是强弱不同的狼而已。”
  南宫星沉默良久,叹道:“看来,唐掌事是铁了心要让香坠为玉捕头顶下这桩大罪了。”
  “这话是从何说起。案犯是谁,自有官府定夺。唐门多年来与朝廷关系紧密,不过是为公门兄弟略效犬马之劳而已。”唐远明走下凉亭,背对着他道,“我已差人去给香坠上药,至于这个无辜的女人能活多久,就看何时能揪出真凶了。”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扭头道:“镇南王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昨日已经进了蜀州,四公子身体抱恙,但也住进了蜀州边上的王府行辕。血钗能挡多久,能挡下几个,轻重缓急,你自行掂量吧。”
  南宫星矗立凉亭思忖片刻,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不觉,他被唐远明牵着鼻子,竟成了最着急的那个。
  其实文曲潜伏在唐门,若是再犯下什么泼天大案,对唐门也是致命的打击。
  可唐远明一直气定神闲,倒是让他心绪难平,莫名成了急先锋。
  偏偏他还没什么办法,因为不管是想救玉若嫣,还是想救其余无辜的人,亦或是为冯破报仇,他都只有继续查下去。
  离开养性园后,南宫星径直去找了罗傲。
  他此前与罗傲面谈过两次,结果都不甚愉快。
  但他决心再试一试。
  朝廷中人在唐门中堂后院辟出了几个相连住处,总计在此驻扎了三十余人,大都是西南四州颇有名望手段的捕头。
  可惜年铁儒夫妇不在,冯破死后,南宫星就只剩下冯破老部下中两个熟人,关系还并不算深。
  一位捕头通报之后,不过须臾,罗傲便匆匆从里面出来,站在了南宫星面前。
  此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和颜悦色,样貌颇为清俊,若是不穿黑衣皂靴,的确像是官宦家的公子。
  可他那双眼睛,却像是饥肠辘辘的鹰。
  每次被那双眼睛盯住,南宫星的心里就觉得颇不舒服。
  “孟公子,有事么?”罗傲的语速比常人慢些,仿佛每个字都要在牙缝中咀嚼一遍。
  这样的人,往往很难说错话。
  南宫星一拱手,道:“我来跟罗捕头道个歉,昨晚我贸然去问了问香坠姑娘的口供,事前未跟罗捕头商议,还请恕罪。”
  罗傲微笑道:“无人伤亡,不打紧。还请孟公子,今后谨言慎行。下不为例。”
  “那位香坠,当真就是幕后主使?”
  “当真。画押口供中,经过情形均交代清楚。若有司衙门审核无误,即可结案。”罗傲微笑不改,朗声道,“文书已经人呈报,相信三五日内,就会有答复过来。”
  南宫星盯着罗傲的眼睛,轻声道:“罗捕头,在下很想冒昧问一句,此案,当真已经查清了么?”
  “没有。”
  “那为何还要结案?”
  “为了查清。”
  “你不担心会有冤杀么?”
  罗傲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隐隐透出一股尖锐的讥诮,“孟公子,你是在教我该如何办案么?”
  南宫星长吸口气,抱拳道:“不敢,罗捕头威震悭州,想必功绩非凡。只是不知,这其中该有多少屈打成招的冤情。”
  “不是真凶,打不出合理的口供。”罗傲缓缓说罢,迈腿便走,“少陪了。”
  南宫星还想再追过去,身后却传来一个温润醇厚的声音,“孟少侠,留步。”
  南宫星急忙站定,拱手施礼,谨慎道:“见过门主。”
  一袭朴素青衣,形貌颇为寻常,唯有那双手修长灵巧,白皙整洁,指甲修剪打磨得一丝不苟,施施然迈出来的,正是唐门门主,唐远书。
  他独女不过七岁,面相也不显老,看着,倒比亲弟弟唐远明还年轻几分。
  “孟少侠,你先前不是说过,要去亲眼看看世子遇害的地方么?”
  南宫星双眼一亮,道:“不错,还望门主通融。”
  “走吧,我这就带你过去。”唐远书信步向旁走开,“那边应官府要求,一切当日物件,均未有半分移动,孟少侠入内勘察,也请小心谨慎,莫要碰到什么。”
  “是。”虽说唐远书神情从来都是温润谦和的样子,可南宫星只要与他见面,就会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不觉紧绷起来,不过三次见面,他就判断得出,即便当年他娘没有失手陷落,留在唐门,也争不过身边这位。
  不久,两人前后踏入别苑,唐远书抬手一摆,暗处就有数道身影从草木间隐没,撤销警戒。
  “当时世子住处周围共有八名护卫。”唐远书走进院中,抬手指向一些幽静角落,道,“那都是世子的亲随,因此即便是世子与玉若嫣在房内要做什么,他们也不会回避太远。案发之时,八名护卫都在。”
  他微微一顿,道:“不过护卫武功虽好,却不懂公门办案的手法,按他们的旁供,听到世子惨叫,他们冲进去后,反而要一丝不挂的玉若嫣在那里指点需要注意之处,否则,当时的场景多半不能保护的如此妥帖。”
  当时的情景南宫星已经从多人口中交叉印证,心中也已描绘出了大致经过。
  玉若嫣出剑杀人,世子连惊呼都只有短促一声,就被洞穿了咽喉,护卫随即赶到。玉若嫣站在那里,愣怔片刻,便丢下长剑,束手就擒,出声提醒了些需要注意之处,便披衣被押往其他地方。
  此后,这件卧房便被重重保护起来,公门中人,也只有冯破、罗傲和他们的副手过来仔细看过。
  迈进屋前,南宫星先问道:“门主,案发之后,屋中的灯烛,可否经过详细检查?”
  唐远书道:“冯破到后,曾有过一次细致无比的检验,灯芯灯油,烛芯烛蜡,均被仔细检查过,并未有什么异常之处,熏香炉中虽说有些助兴之物,但那本就是为了让世子尽欢,是唐门精心调配,绝不会有害处。”
  南宫星望着屋内的种种陈设,缓缓道:“我还是不懂,世子与玉若嫣婚期不远,这里又有香坠那样的美人叠被铺床,按常理,世子完全不必特意将玉若嫣唤来,提前圆房才对。”
  唐远书轻叹一声,道:“可惜,死人不会说话。你我如何知道,世子当晚是如何想的。”
  南宫星抬腿迈过门槛,走进房内。
  屋中陈设大都整整齐齐,唯有屏风倒在地上,下面还压着当日玉若嫣脱下的外衫长裙,床帏垂幔染遍了飞溅鲜血,如今已成为死气沉沉的暗褐色斑块。
  地上用细棉线围出了世子尸身倒毙的位置,南宫星过去在旁探头估计了一下视线,轻声道:“看来世子是在玉若嫣宽衣解带后,盯着她看时,惨遭毒手。”
  唐远书道:“不错,按护卫所说,当时玉若嫣手中还拿着刚脱下的一件小衣,玉若嫣虽称自己那一刹那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可按冯破的估计,玉若嫣原本该是背对着世子,可不知发生了何事,让她突然转身,抽出床头那把剑,一招便刺死了他。”
  南宫星望着那残余在床头的剑鞘,心中终于将这个针对世子的阴谋执行过程理清。
  伴寝的香坠被掉包,实际被送到世子房中的,很可能就是文曲本人。她既然擅长迷心摄魂之术,直接让世子自尽不易,让世子对玉若嫣产生欲念,想要招来陪寝,却并不难。之后,玉若嫣过来,宽衣解带,就如唐青一样,身上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其实已经被种下了记号,世子不查,说出口来,早就被埋下心劫,自己却浑然不知的玉若嫣被触动口令,暴起杀人。等清醒过来,木已成舟,她受心劫所累,只当是自己一时失控,便认下所有罪名,决心以死相抵。
  听他说完,唐远书道:“孟少侠,你的推测合情合理,唐青的事,我也听兄弟说了,可这当中还有一个关键,若说不通,便全盘不能成立。”
  南宫星心中也知道问题在哪儿,长叹道:“晚辈知道,唐青曾被掳走,失陷许久,之后又遭唐欢带人暗算,她被破去了一段记忆,心神恍惚,有充分的条件种下心劫,可玉捕头……到唐门并没多久,之前又一直在办案,看她为人,也是果敢坚毅心定如铁,所以这个推测,一定要找出玉捕头究竟何时何地,如何中了暗算才行。”
  唐远书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孟少侠了,西堂地牢你已去过,次数还不少,你这就去找我兄弟,去忙该忙的事吧。”
  午末未初,南宫星再一次站在了关押玉若嫣的地牢外。
  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来捅破一层此前顾忌雍素锦心情而留下的窗户纸。
  他相信,那就是玉若嫣被人乘隙而入,埋下心劫的关键。
  “玉捕头,在下想要和你单独谈谈,为防你暴起伤人,还请将手中宝剑,暂时交给唐掌事带离。”南宫星靠在门边墙上,缓缓说道。
  玉若嫣默默解下腰上剑鞘,抬手一丢。
  唐远明接住,看一眼南宫星,微笑道:“没了剑,兴许玉捕头不再是你的对手,我倒有点担心,是不是能放你们二人独处。”
  南宫星苦笑道:“唐掌事,我就是想一亲芳泽,也要顾及场合情况吧?”
  “这谁说的准,当年你娘受祸害的时候,可是与你爹一起跌落谷底险些没命,浑身是伤的情形。”
  南宫星知道唐远明是对秘密感兴趣,只好再次强调道:“唐掌事,此事与玉捕头的心中弱点有关,我相信她不会愿意有更多人知道。还请见谅海涵。”
  唐远明神情微微一凛,奇道:“你已经找出玉若嫣的弱点?”
  玉若嫣在旁眉目一侧,明亮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南宫星抱拳道:“晚辈的同僚辛苦找到了一些人,查来了一些消息。虽说未必准确,但和玉捕头对对口风,便知虚实。”
  唐远明分得清轻重,略一颔首,便开启石门出去,道:“好,你和她谈。”
  石门才一关上,玉若嫣就冷冷道:“南宫星,你把唐掌事诈走,还去了我的兵器,所为何事?”
  南宫星拉过一张凳子,能坐的时候他绝不站着,能躺的时候他也绝不坐着。轻轻敲了两下屋内的石桌,他才开口道:“我并不是诈他,取了你的兵器,也是出于我个人安危的考量。玉捕头,唐青的事你我已经掰开揉碎分析了一通,你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也中了类似的邪法么?”
  玉若嫣的表情犹如岩石般稳定,没有丝毫变化,“既然你说和我心中弱点有关,想必,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才对,我只有洗耳恭听,听听你能说出什么。”
  南宫星沉默片刻,抬头望着玉若嫣的脸,道:“素锦曾经对我提过,她找人的本事是祖传的手艺,还提到过,北魏南雍,千里追踪这样的话。能当得起这句的,必定是当年六扇门享誉极高的雍老爷子。他不凭文科武举,单靠积累的赫赫功绩,从小小捕快一路升为江南第一捕,官拜从三品,负责京城治安。”
  玉若嫣默默听着,并不作声,表情也依旧没有变化。
  “显仁三年,太后还政,新皇大权在手,励精图治,清洗变革,边关大将魏宸被诬叛乱,押解进京,由此引发朝野巨震。在那次浩劫之中,崔家忠烈刑场洒下碧血,女眷充军为妓,不见天日。雍老爷子铁骨铮铮,当时也为魏将军仗义执言,触怒天威,荣华富贵尽付东流倒也罢了,可家破人亡之后,一对儿视为掌上明珠的孙女,也没能保住,被不知哪位权贵借机掳走,当作私奴圈养起来。素锦的身上,至今还留着那屈辱的烙印。”
  南宫星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沉声道:“玉捕头,你说你自小头部受伤,失去了曾经的记忆,这是真话么?”
  玉若嫣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南宫星又道:“素锦在官府中的悬红极高,算是个恶贯满盈的逃犯,湖林城中你明明已经接到报告,知道她就在附近,为何直到离开,也没安排过公门高手去捉她?”
  玉若嫣淡淡道:“我当时急着赶来唐门,腾不出手。”
  南宫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将真正的自己压抑了至少十四、五年,没有真凭实据,我很难逼迫你承认。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有借镇南王府的权势为自家当年的冤案洗清冤屈的念头,此次世子致死,对你也是个巨大打击,甚至让你有些心灰意冷,万念俱空。”
  玉若嫣不语,扭开头,索性不再看他。
  南宫星仍自顾自道:“可素锦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玉若嫣的双肩,终于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机缘巧合,单雷颐看到了素锦身上的烙印,他知道你身上有类似的疤痕,加上你们姐妹本就有五六分相似形貌,他猜出你的身份,想要以素锦来威胁你,我认为,他应该对世子的某个兄弟效忠,或是……天道里的一员干将。”南宫星缓缓道,“不管如何,素锦借我的手除掉了单雷颐,并且,从他的口中,知道了你玉若嫣,就是她苦寻多年的姐姐。她沿水一路找去东南,却没想到,你当初并未顺流而下,反被救去了镇南王府。”
  “她本已不打算与你相认,免得耽误你今后的富贵生活,可她却又听说了这次的案子。”南宫星大步走到玉若嫣身前,望着她的眼,“昨晚,她为了你,孤身犯险去刺杀镇南王五公子,双双下落不明。”
  玉若嫣身子一震,稳如磐石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裂痕。
  南宫星知道自己终于赌对了这一注,他握紧双拳,沉声道:“你现下肯承认,心里还记得这个妹妹了么,雍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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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素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玉若嫣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血钗凶名在外,你因为她是你的部下,便要将她与雍老神捕扯上关系,还来与我攀亲,用心,是否过于险恶了?”
  南宫星近期本就心浮气躁,被她诛心之论一激,明知她是有意而为,还是忍不住道:“玉若嫣,你中了文曲的算计,受她影响一心求死也就罢了,你当年比自己性命看得还重的亲妹妹,就全然不顾了么?”
  “我没有妹妹。”玉若嫣闭上双目,叹息般道,“血钗难道对你说过,她有姐姐么?”
  南宫星心中暗暗感慨,这姐妹二人失散之后就从未见过面,彼此之间竟然依然有着遥遥默契,嘴上硬是咬死了互不相认,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互相连累。
  但南宫星今日铁了心要将玉若嫣逼出地牢,哪怕她不肯走,也要千方百计将她逼出心中的地牢。
  他先将雍素锦之前的遭遇简略讲述了一遍,最后,缓缓道:“玉捕头,我一个男人,如此开口可能显得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看看,你腰上,是否也有块和素锦一样的蝶形烙印?”
  玉若嫣眉心一蹙,神情波澜再起,抬手扶住额角,竟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她向墙边退了半步,蹙眉沉思片刻,睁开双眼,沉声道:“不,我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南宫星本已打算当场验证,无剑的玉若嫣,绝对招架不住他父亲苦心创下专为不伤女人而用的擒凤手。
  可看到玉若嫣神情有异,与先前唐青某些时候颇有相似,心中一动,气运周身,转为至阴,严阵以待同时,缓缓道:“蝶形?烙印?”
  见玉若嫣没有异动,南宫星又道:“蝶形……刺青?”
  玉若嫣缓缓站起,道:“南宫星,你在做什么?”
  南宫星将心一横,沉声道:“蝴蝶,疤……”
  那个痕字还未说出口,玉若嫣双目一寒,突然并指为剑,抬脚在墙上一蹬,转瞬间,葱管般的细长指头就刺到了南宫星眼前数寸之处。
  没想到这家人的武学天赋竟如此之高,难怪雍素锦拿把发钗都能纵横天下。
  南宫星心中一凛,知道此刻擒凤手绝拿不住她,雄腰折断般后仰同时,一招孤烟掌推向玉若嫣高耸胸膛。
  玉若嫣不闪不避,沉肘一顶,化指为爪,劈向南宫星面门。
  这招数中透出一股单雷颐的狠辣,果然当年在他手下学过,南宫星不得不加上七分真力,孤烟掌化虚为实,打在玉若嫣饱满双乳之间,将她震开同时,自己扭身滑向一旁。
  心劫所激不会持久,南宫星方一退开,就施展狼影幻踪,极速往远角撤去,遥遥看着玉若嫣,摆出圆转如意的防守架势。
  玉若嫣双目发直,站在原地并未追击,愣怔片刻,突然大梦初醒般浑身一震,望着自己所在位置,蹙眉道:“我……方才又失控了么?”
  南宫星颔首道:“我隐约猜到你的心劫口令,便横心一试,果然如我所料。那蝶形之物,最容易被喊出的名字,便是令你暴起杀人的口令。”
  “你是说蝴……唔!”玉若嫣双手抱头,面上顿时浮现出痛苦之色,一个踉跄,竟险些跌倒。
  南宫星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么!若是你身上没有蝶形烙印,世子为何会触发你的心劫,猝不及防被你杀死?你分明就是中了摄心夺魂的邪术,难道非要冤死在此,令亲者痛仇者快么?”
  玉若颜单手托头,牙关紧咬,两侧额角青筋浮现,皓白脖颈也凸起了颇为狰狞的血管,看上去像是在承受什么极大的痛苦。
  南宫星想要过去帮一下,可又担心中了文曲的什么后手埋伏,只好提高声音问:“玉捕头,你没事吧?”
  玉若嫣用力摇摇头,跟着,突然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尽管她所擅并非内功,这一下也打得她气血翻涌,一口浊气噗的一声,伴着几丝猩红飞了出去。
  “玉捕头,你……你这是干什么?”
  玉若嫣缓缓站起,挺直脊背,抬起手指,将那几点残血,抹匀在轮廓优美宛如花瓣的唇上,轻轻一抿,轻声道:“南宫星,告诉我,我离开这里,并不会害死雍素锦,是不是?”
  南宫星皱眉道:“当然不会,你若是一直留在这里不去洗白冤情,才会害素锦身陷绝境,无处可逃!现在镇南王的几位公子都还没到,唐门和那些捕头都对你尊敬有加,你要是能助大家一臂之力,尽早揪出文曲,素锦就可以重新回到我手下,受如意楼庇佑,我会好好约束她,绝不会让她再这般任性妄为。其实……我本已差不多管住了她,无奈一听到是你出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住她。”
  “文曲……”一直强撑着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在密集裂纹中崩碎开来,玉若嫣靠在墙上,缓缓滑倒坐下,双腿蹬直,足尖绷紧,仿佛在抵抗心中另一个意志,咬牙道,“你……好高明的……手段。莫要……落在我的手里。”
  南宫星隐约猜测,文曲应该是在心劫之外,另给玉若嫣加了一层暗示,叫她认为自己若是不认下罪名引颈就戮,就会连累妹妹一起受难。
  看来,这姐妹二人的过往,已变成附骨之疽心头之影,他略一沉吟,疑惑道:“玉捕头,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既然能在镇南王府装作失忆直至如今,那么,理应没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世才对。文曲以此为心劫契机向你动手,到底是从何得知的内情?”
  玉若嫣并未回答,她扶着墙,浑身微微颤抖,轻声说:“你先等等……让我……休息片刻。”
  南宫星点了点头,让开床边位置。
  玉若嫣踉踉跄跄过去坐下,竟略显失态地翻身一扑,将被子扯过蒙在头上,趴在床上盖住上身,只剩下两条长腿垂在床边,一下一下用力蹬地,布鞋底与夯土面狠狠摩擦,发出细长的嘶嘶声。
  宛如毒蛇吐信。
  南宫星看得出,她正在与某种无形之物搏斗。
  也许不见招式,不见兵刃,却一样凶险至极,危机四伏。
  被子里很快发出布料被扯裂的闷响,旋即,玉若嫣一掌打出,重重拍在旁边墙上,竟似用了真力,打得屋墙落下片片浮灰,簌簌作响。
  “嗯唔——呜呜呜——!”
  被中陡然传来一阵低沉痛苦的闷哼,紧接着,玉若嫣双腿打直,死死蹬紧地面,就听咔嚓一声,床板竟被她双股压裂,崩断出无数木屑。
  僵直在那儿片刻,玉若嫣的修长身躯缓缓放松下来。
  她一掀被子,挺身站起,抬手将微乱鬓发梳整,捏袖擦去额上密集汗珠。
  不过片刻功夫,玉若嫣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体力似有几分不支,不仅看上去平添几分柔弱,连双颊都微微泛红。
  “玉捕头,你……这是为何?”
  玉若嫣靠在床头墙边,缓缓道:“我始终觉得,自己头脑里模模糊糊,像是有了什么魔障。可那感觉,自大半年前便已有了,那时我还病了一场,在王府休养月余,我只当是身体不曾完全恢复,如今才想到……怕是早在那时,我就已经中了陷阱。”
  南宫星静静听她娓娓道来,这才将玉若嫣之前的情形彻底串联起来。
  年初乍暖还寒之际,世子与玉若嫣大婚日期择定,玉若嫣回王府处理一些私务,结果一病不起。
  她那时还当自己不以内功见长,路上受了寒风,婚期已定心神一松,便发了急症。如今想起,才明白,早在那时,针对世子的布置就已经开始。
  玉若嫣平日少在王府居住,每次回去,都是临时指派的丫鬟嬷嬷打理起居,那次病了,照顾她的四个下人里,倒有三个是生面孔。
  南宫星皱眉道:“你是说,文曲早在那时,就已经潜入镇南王府布局施术?可你所中的心劫口令并不复杂,之后阳春三月,花开草长,正是蝶儿漫天的时节,就不怕你听到口令,早早暴露么?”
  玉若嫣双拳紧握,垂在裙边,缓缓道:“想必,她当时并未直接做完全部,只是利用我心中对过去的痛苦回忆,和我对……锦儿的梦魇追忆,埋下心劫,不去设置口令。此次到了唐门,一切布置妥当,有了天赐良机,才借势真正动手。”
  她一拳砸在地牢阴冷石壁上,并未催动内力,在棱角分明的墙面留下一个浅浅血痕,“文曲一定还对我用了别的术,让我……让我不愿意……不愿意……呜啊啊啊啊——!”
  玉若嫣说着说着再次挥拳,连连打在墙上。
  南宫星眼见她神情狂态尽显,不得已,只好抢上一步,道声得罪,使出孤烟掌拍向她肩头。
  玉若嫣毫无闪避的意思,闷哼一声,被打到床边坐下,神情委顿。
  南宫星心中暗暗惊讶,没想到文曲的手段竟然如此厉害,能将武学天赋惊人的她折磨到这种地步依旧无法脱困。
  “玉捕头,你……现下好些了么?”
  饱满的酥胸剧烈起伏片刻,玉若嫣缓缓睁开双眼,道:“我好多了。文曲对我下了不知道什么邪术,让我一去想生病期间的事,一去想这次到唐门后的事,就头痛欲裂,心底难过至极,恨不得当场自戕。”
  “好毒的手段。”南宫星试探着伸出手,将一股柔和真气灌入,小心翼翼护住玉若颜心脉。
  玉若嫣默默受着,片刻之后,投来感激一瞥,轻轻一叹,道:“辛苦了,南宫少侠。”
  “举手之劳。玉捕头你早日脱困,对我也有大大的好处。”南宫星长吁口气,撤掌退开,免得视线不自觉就会飘向她略显凌乱的领口。
  那里被稍稍扯开一些,修美脖颈之下,已能隐隐看到凹影诱人的锁骨。
  玉若嫣并未去整衣服,而是趁着刚刚挣脱一些束缚,蹙眉凝神苦思,缓缓道:“王府中可被怀疑的人太多,时日也已过去太久,从那里查起,绝无可能水落石出。但我到唐门之后,在我屋中逗留过的,一共三人,两位侍奉起居,一位帮我梳妆打扮,总共三个丫鬟,我……如今都已想起。”
  她扯下一块床单,擦着手背上挥拳打出的斑斑血迹。似乎是故意吃痛,她用力颇大,面颊微微抽动,沉声道:“你先前曾对我说过,此次对手要害的,还不仅仅是世子一个,对么?”
  南宫星颔首道:“玉捕头,你想想,若是文曲只为对付世子一个,为你埋下心劫的时候,只消额外种一段自尽的暗示,不就能让此案死无对证,她也可逍遥法外,全身而退了么?”
  玉若嫣摇了摇头,“心劫须与我的缺陷阴霾相符,我即便是面临绝境之时,也从未有过一刻想要寻死。文曲用尽手段,也不过是让我杀掉拓疆之后甘心偿命而已。”
  南宫星只好道:“你说得有理,但文曲既然已经得手,如果没有别的打算,那么一走了之,这里的人连她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如何拦她?”
  “你岂知她没有一走了之?”
  “因为冯破死了。”南宫星压抑着语调中的激动,隐忍道,“玉捕头,文曲是七星门的门主之一,若无后续目的,她为何要节外生枝,冒着留下破绽的风险杀掉冯大人?”
  玉若嫣缓缓道:“我还当……这是为了置我于死地。我为谋功绩,数年间结怨甚多,并非没有七星门的杀手栽在我手里。”
  她似乎不愿再辩,长身而起,一拢衣领,将挂在墙上一副铁镣取下,弯腰锁在自己纤细脚踝上。
  “玉捕头,你这是……为何?”
  “我是待罪之身,即便要将功折罪,也要有罪人的样子。”她挺身站起,朗声道,“请去叫唐掌事吧,就说,玉若嫣已想通,愿戴罪立功,还请唐掌事行个方便。”
  南宫星心头一喜,转身就打开石门,高声叫来了唐远明。
  其实此刻地牢就能从内打开,但玉若嫣在某些方面近乎迂腐,那门开了,也依旧好似横着一堵无形之墙,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转眼间,唐远明就匆匆赶到,在门口听南宫星一说,便面带喜色道:“当真?”
  “她连脚镣都自己套上了。再说,我骗你这个作甚。”南宫星隐隐还有些担忧,“唐掌事,你说,咱们这样大费功夫把玉捕头从地牢里弄出来,不会反而中了文曲的计吧?”
  唐远明略一沉吟,缓缓道:“我只知道,如果咱们从此做事瞻前顾后,百般思虑还要疑神疑鬼,那才是真的中了文曲的计。现如今,可靠的帮手越多越好,玉若嫣这样的人物,即便有风险,也一定要用。”
  南宫星深吸口气,点了点头,转身与唐远明一同入内。
  唐远明反复申明,有唐家上下作保,玉若嫣不必带着脚镣,行动不便,反而影响办事的效率。
  但玉若嫣只是摇头,接过佩剑后,略一思忖,递给南宫星,道:“南宫少侠,武器交由你来保管。唐掌事,请帮我封住肩井、曲池两处穴道。我身上带着心劫,为防暴起杀人,需要加上这样的桎梏。”
  南宫星这才恍然大悟,玉若嫣除了表示自己是待罪之身外,脚镣还可以多少防范一下她心劫发作的风险。
  那两处穴道被封,双臂会僵木难动,更无法自行解穴脱困,但遇到紧急情况,南宫星只要在大椎穴灌入真气强冲,弹指间就可解开,武器一转手,瞬间便是一个强援。
  既然如此,他也就心甘情愿将长剑背在身后,做了玉若嫣的负剑随从。
  玉若嫣办案良久,经验丰富条理分明,出去之后,并不急着走远,就在唐远明安排的地方先清出一张桌子,铺开纸笔,请唐远明叫人去传在唐门侍奉过她的三个丫鬟,等待的时间里,则一桩桩一句句细细问过南宫星和唐远明二人,若有要点,便出言提醒,请南宫星记在纸上。
  等写得差不多,南宫星留玉若嫣在房中细细审查思忖,叫唐远明出门,从另一条路子将心劫防患未然。
  由唐远明下令,即日起,唐门三山之上,内眷外客,门人弟子,仆役丫鬟,全部需遵守禁言规矩,不得在任何时候说出“蝴蝶”与“蜘蛛”这两个名词,否则,一概视为七星门门下。
  南宫星百般思虑,还是觉得唐门如今的应对几乎已经是滴水不漏,若是文曲还留在此地未走,就算镇南王府家的公子们纷至沓来,她还能有什么手段可以将那些公子也卷入漩涡之中?
  难道,文曲还留着什么可怕的伏笔,尚未挑明启动么?
  等候良久,直至饭后,唐门安排给玉若嫣的三个丫鬟才先后被从各处带来。
  两个伺候她起居的,是对姐妹,卖身为奴后的名字按唐门的规矩,大的叫做苏木,小的叫做苏叶。那个负责梳妆打扮的丫鬟,也按一样的规矩改名叫紫萍。
  这三个丫鬟此前都已被官府和唐门先后严查过,早成了惊弓之鸟,一个个进门之后看到玉若嫣就扑通跪下,哆嗦着哀声求饶,连称无辜。
  最早到的是紫萍,玉若嫣望着她略一端详,就将眉峰聚拢到一处。
  南宫星忍不住问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紫萍抬手抚着面颊上的一条细长药纱,泪盈盈道:“那日……那日主子们叫去集合,挨着个的查人颜面,说是要找易容改扮的叛徒,奴婢……奴婢那天贪懒起床晚了,来不及涂护脸的面脂就去伺候小姐们,忙了一晌,腮帮子起了皮,结果……结果查验的大哥硬说我这是易容的痕迹,起先拿指甲抠,抠大了见血,便说奴婢做了手脚,最后……最后……”
  泪珠一串串掉下来,紫萍哽咽道:“最后不知谁拿来一把匕首,把奴婢……奴婢的脸,割破了。”
  南宫星心中一惊,原来这就是那天传言中被豁开脸的破相丫鬟。但此刻他谁也不敢盲信,便硬着心肠道:“这会儿还伤着么,可否叫我与玉捕头看看?”
  紫萍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只好抬手抠了几下,将那条药纱缓缓揭下。
  露出的狰狞血口,竟有近三寸长,看走势,果然是要将她整张脸揭下来的样子。
  唐远明在旁叹了口气,道:“那天唐门派去的弟子确实也有些急了,我听过回报,伤口里已经见了血肉。”
  玉若嫣蹙眉微微摇头,似乎对这手段颇不认同,问了几句当日发生的小事,便叫紫萍退到一边,坐在椅子上候着。
  唐远明走后,第二个到的是苏叶,她年纪颇小,但个子不低,比紫萍高出足足半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颇为灵活,哆嗦着还忍不住打量一番屋内情形。
  比起只为玉若嫣梳妆打扮过两次的紫萍,苏叶和苏木照顾起居,基本就是随侍在玉若嫣身畔,相处时间更久,自然问得也就更细。
  南宫星此前已经对玉若嫣提起过乱心灯这样东西,因此几句琐碎事情的提问后,玉若嫣貌似漫不经心问道:“我在那边居住的两日一夜中,屋里的灯油长蜡,是你还是苏木在换?”
  苏叶头也不敢抬,跪在前面望着地面瑟瑟发抖道:“回、回姑娘的话,是奴婢换的,我姐姐……只叫仆役来帮忙换过走廊里的灯笼。”
  “那,你都换了什么,可还记得?”
  “头日里,所有新换上的,都是奴婢一手准备。第二日早晨,外间的厅堂灯,我换了两个木架烛台,一个白瓷莲瓣灯台,共换了八支蜡烛。傍晚我姐姐伺候姑娘换衣时,梁下的两盏鱼嘴吊灯,是我踩凳子续的油,新换了灯草。别的……哦,姑娘临去前梳妆的台子上,那盏省油灯,奴婢也是那时新换的芯。”
  玉若嫣细细听罢,问道:“那盏省油灯夹层里的水,你可动过?”
  苏叶一愣,思忖半天,摇头道:“不曾,那灯油是奴婢加的,但夹层水还挺足,奴婢就没动。”
  玉若嫣沉吟片刻,轻声问:“南宫少侠,那盏省油灯当时就放在我与铜镜之间,若是夹层中的水事先放过东西,入水处蒸出的味道,恰好就对着我的口鼻。查验灯具之时,是否也仔细查验过那里的水呢?”
  南宫星叹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料想应该不会有疏漏才是。当时冯破还活着,他办事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他带人查验,想必连铜镜后的浮灰也会搓到指尖舔一口试试。”
  见玉若嫣陷入沉思,南宫星又道:“唐炫曾提醒过我,乱心灯既然是文曲那样老谋深算的狡猾之辈所用的辅佐道具,那么,它就未必真是一盏灯上的东西。也许,不过是一种加入灯具内会发散较快的药粉。那么,添到别处,只要能被目标嗅到,便一样可以生效。”
  玉若嫣想了片刻,苏木恰好此时被带到,她便让苏叶先退到一边,问起苏木那几日的情况。
  南宫星在旁听着,总觉得玉若嫣问的尽是些无关小事,只偶尔掺一句听上去有用的东西,这种问法,效率是不是也太低了点?
  可术业有专攻,西南四州最有名的捕头就在这里坐着,他即便心有疑虑,也只能在肚子里藏着,静静旁听不语。
  “苏木,我在那边住着的时候,你是管事的大丫头,我有一段时间,记忆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准备细细问你一遍,你方才那些小事一个个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必我要问的,也不会忘才对。”
  苏木颇为紧张地低头叩首,轻声道:“奴婢……尽量回想。”
  “苏叶,紫萍,你们两个先去外头,一会儿我叫谁,谁就进来。”玉若嫣抬眼先把另外两位打发出去,看南宫星站在门框处,叮嘱那俩是否偷听,微微一笑,盯住苏木问,“从我在镜台前梳妆起,到我与世子派来的影卫碰面被带走为止,这段时间,你们三个丫鬟,都有谁和我单独相处过?”
  “我……我们都和姑娘单独呆过。”苏木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道,“伺候姑娘梳妆的是紫萍,姑娘开始打扮,我和妹妹就去外头准备东西,那会儿你身边就只有紫萍一个。梳妆后,紫萍被别个姑娘叫去,我见廊里的灯笼有两个不利落,去叫仆役过来拾掇,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只有妹妹在屋里头伺候。之后……之后等我回来,见妹妹有点乏,姑娘你又是个事儿少的,我就叫妹妹去歇着,最后姑娘出去见世子的影卫,便是我送出去的,姑娘想不起来了么?”
  玉若嫣并不回避,直率道:“那一段的记忆,对我来说非常模糊,所以我才相信,你们三个之中,定有一个在当日出了问题。方才那些琐碎问题,你们中如果有谁坦诚告诉我,当日被人袭击,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并未过来伺候,我便知道哪个被对头替换。然而,你们谁也没提及此事。也就是说,那时对我下手的人,如今还在你们三个之中。兴许,你们三位都是同谋。”
  苏木脸色煞白,一个响头磕下去,高声道:“玉捕头明鉴,奴婢兢兢业业伺候,没有半点害人之心啊。”
  玉若嫣神情稳如磐石,丝毫不动,淡淡道:“你且坐到一边,南宫少侠,请苏叶进来吧。”
  苏叶低头进来,听玉若嫣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心惊胆战低着头,考量片刻,缓缓回答一遍,细节上略有些出入,但大体上没有差别。
  玉若嫣不置可否,又把紫萍叫进来,一样问了一遍。
  紫萍梳妆之后就被别处叫走,所以她不知道后面都发生了什么,只把自己的行程细细交代了一遍,唯恐被玉若嫣判定有问题,还抬出了能为她作证的各院人物。
  玉若嫣沉思片刻,起身道:“你们三个谁身上出了问题,我一时间无法确定。可,这里并非官府衙门,而是唐门地界,一旦我将你们中必定有一个人存在问题的事情说出去,恐怕你们三个都要被杀,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三个丫鬟齐刷刷扑通跪下,三颗脑袋此起彼伏,磕得砰砰作响,连声求饶。
  玉若嫣等她们安静下来,才缓缓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住你们中无辜者的性命,但要委屈你们,暂且在某个地方,与世隔绝一段时间。”
  三个丫鬟惊疑不定,互相对望,不敢开口。
  “南宫少侠,劳烦去请唐掌事来,将她们三个分开关押到僻静处,无需分派弟子看守,只定期送入吃喝,倾倒秽物,不许任何人与她们交谈碰面,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这三个丫鬟谁也不得离开关押之处。”
  苏叶颤声道:“玉捕头,那……那我们的活……”
  “你们不必干活,只当休了大假,安心将养便是。”玉若嫣起身,淡淡道,“只是独处一段时间,总好过被冤杀在此。孰轻孰重,你们自行衡量。”
  玉若嫣还未走到门口,唐远明就已匆匆返回,看他面色,竟还使了轻功。
  “玉捕头,三个丫鬟都已问完?”
  玉若嫣颔首道:“都已问完。”
  她将三个丫鬟的处理方式对唐远明交代一遍,接着道:“南宫少侠,烦请你找个人领路,带我一同,这就去三个丫鬟的住处搜查一遍。”
  南宫星先一步出门,就看到唐蕊带着傅灵舟已经等在院中,这下有了向导,倒是不必再去麻烦唐醉晚。
  傅灵舟还是头一次见到玉若嫣本人,打眼一望,竟愣在一旁,露出几分呆气。
  唐蕊大感不妙,急忙在后面往傅灵舟的腰眼上狠狠捅了两把,嗔道:“你……你也看傻了眼么?”
  傅灵舟这才收敛心神,低头微赧道:“略有几分,实在不曾想到,竟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结果这句吓到了唐蕊,出去带路没走多远,就急匆匆去叫来唐醉晚,把带路的任务托给了她,自己嚷嚷着要去别处帮忙,死拖硬拽带走了傅灵舟。
  唐醉晚身子羸弱,跨山之行由她带路顿时便迟缓很多,南宫星思忖再三,心想山中左右无人,就先解开了玉若嫣的穴道,让她将唐醉晚背在身后。
  可那脚镣又成了麻烦,半途见玉若嫣额上都微微出了层汗,如美玉沁晕,白瓷沾津,南宫星只得道声冒昧,再将唐醉晚接过。
  一负到背上,南宫星就暗道一句人不可貌相,这唐醉晚看着娇怯怯弱不禁风与范霖儿身段相若,可实际趴在他背后,才发觉衣衫下藏着的酥胸玉乳大不相同。这尚未出阁的闺女,娇嫩胸脯竟比范霖儿那少妇还要丰美几分,隐隐比唐青还要略胜一筹。
  如此反推,不知她那柔细腰肢该是如何盈盈一握。
  不知是否看出什么,玉若嫣在旁轻轻咳嗽一声,南宫星这才停下遐思,提气专心疾奔。
  毕竟忌惮名声,快到有人之处,南宫星就急忙将唐醉晚放下。她面色微红,行了一福致谢,跺了跺微微发麻的双足,领着他们二人匆匆入内。
  时辰已经不早,南宫星本想让玉若嫣先去见见罗傲,也好煞煞那个家伙的锐气,但玉若嫣只说自己戴罪立功,不便去依仗资历立威,婉言相拒。
  通报过唐远书后,唐醉晚寻了一处地方休息,换了两个比较熟悉中堂山头的内门弟子带路,等到了三个丫鬟的住处,日头已经渐渐往西山那边沉去。
  领路的弟子说了几次,这三个丫鬟的住处都早搜查过不止一遍,言下之意,显然觉得玉若嫣纵使亲自出马,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玉若嫣也不争辩,只是默默随在后面步行,看上去颇为秀气的脚掌踩过冷硬的石阶,脚镣撞在上面,叮当作响。
  南宫星也并没抱什么期望,毕竟对玉若嫣下手,至少也得是文曲副手的层次才能算是稳妥计划,这么至关重要的一个角色,怎么也不至于将破绽留在住处吧?
  可玉若嫣离开地牢之后,混沌未明的迷雾虽说仍在,但她却没有半分犹豫,笃定一个方向,就要彻查到底。
  而且,她总是稳固淡漠如玉石一般的表情,没来由就能给身边的人信心,相信跟着她的指示去做,就绝不会无功而返。
  南宫星忍不住想,如意楼隐秘布置十余年,他师父动用几乎一切人脉,四方总管的选择依旧不尽人意,让他来说,倒没一个比的上玉若嫣合适。
  就是不知该用什么手段,才能把她偷去如意楼,效犬马之劳。
  苏木、苏叶姐妹住在一处,她二人相貌清秀手脚麻利,一贯是伺候院内的大丫头,不需住大通铺,伺候哪处院子,就在哪处安身。
  而紫萍专门伺候女眷穿衣打扮,梳头妆点,因此和另外几个丫鬟同住在单独辟出的小院,两三人合住一间,算是小通铺。
  不过那姐妹俩的住处这两日恰好就在紫萍住处隔邻,有小门相通,查验起来倒也方便。
  这些丫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贱籍,能选到这几处院落的,往往颇有姿色,听带路弟子的意思,算是唐家内门偶尔消遣的地方,零星有中意贴心的,点选走去做贴身侍婢,从此脱离苦海,转成被下头丫鬟伺候。
  正因这里有通往好生活的独木桥,院子里自然就不乏彼此下绊子丢石头的,玉若嫣才说明来意,要打听一下三个丫鬟近期的生活起居有什么明显异常之处,两座院子就断断续续聚过来十七、八个,叽叽喳喳雀儿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绕着弯子想给三个丫鬟定性成妖魔鬼怪。
  诸如什么“见过紫萍半夜里在院中扎草人”、“听说苏木会变脸的妖术”、“苏叶那小蹄子一晚串过三个男人屋子”之类,还算是值得一记,更离谱的,多半连那些告状的自己都不相信。
  但玉若嫣一条也不放过,面色严肃,认认真真逐条记下,还要复述,跟每一个告密者确认。
  带路的两个弟子觉得好笑,扭开脸去,大抵心中对这位女神捕,已经失了三分敬意。
  等到问完,玉若嫣叫那些丫鬟散去,单独留下了两个,其中一个交给带路弟子先看住,带着另一个去了紫萍住的屋子。
  看南宫星面上略显不解,进屋之前,玉若嫣先让那个丫头进去整理一下紫萍的物件,见人走后,轻声道:“下仆的地界你我不熟,需要叫个知根知底的帮忙,出言不够稳重,心中偏见太深的,都不合适,这个丫头可以帮着搜查紫萍,外面那个,一会儿查苏木、苏叶的时候用得上。”
  她似是在指点南宫星一样,一边拖着脚镣迈过门槛,一边缓缓道:“判断证人可不可用,先旁敲侧击,不漏真正目的为佳。”
  南宫星并不觉得这种小人物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嘴上敷衍道:“多谢指点。”
  进去之后,那个丫头倒是已经尽心尽力忙活起来,小通铺的被褥卷起翻开,腾空出紫萍睡的地方,又快步过去打开衣柜,将紫萍的私人物件一个个挑拣出来,摆放在桌上供他们检查。
  玉若嫣只扫了一眼,就柔声道:“这些寻常面上的东西,不必检查了,你仔细想想,那紫萍平时藏值钱东西,或是什么隐秘家私的地方,你有没有印象?”
  那丫鬟皱眉细细思索片刻,爬上床去,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凑到墙边,在通铺贴墙那里顺缝探下手去,抠摸一阵,掏出一个小小的微弯薄铁片,递给玉若嫣,道:“奴婢又一次见紫萍悄悄藏了这个在床缝里,之前几次来搜的人都没搜到,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就没吱声。”
  玉若嫣望着那方方正正的弯曲铁片,盯着上面颇为明显的刮擦痕迹,一双墨黑眸子缓缓在屋墙上扫过。
  南宫星望了一眼,大致想到所做何用,便也四下打量起来。
  不一会儿,他眼前一亮,快步走到通铺对面角落墙边,蹲下道:“拿来,在这儿试试。”
  玉若嫣跟去,将铁片递给他。
  南宫星把铁片缓缓刺入到一块垒基青砖旁的缝中,还未用力,只是轻轻一撬,那看似整块的砖就掉下半个,露出里面一块不小的空间。
  他仗着农皇珠护体,直接探手进去,摸出了一个做工粗糙的松木盒子。
  盒上无锁,也没机关,南宫星随手一掀,就将盖子打开。









第十七章 神捕
  玉若嫣往前一凑,南宫星也急着看盒子里的东西,两人一时不查,额角一下撞在一起,发出轻轻一响。
  南宫星稍有点不自在,急忙道歉退开几寸,将盒底斜托,亮出里面的东西。
  玉若嫣倒是神情自若,就像脑袋是石头雕成的一样,只是默默伸手拿出里面的物件一样样捡出。
  一块散银,约莫三、四钱重;百十个大钱,仔细用绞三股的麻线穿着;一支软金线缠的发钗,用油纸包住扎紧;另有个做工精美的小胭脂盒,里头盛的面脂已经用了小半,一看就不是紫萍那点月例钱买得起的。
  拢共加起来,超不过二两银子,但紫萍年纪不大,升上大丫头的时间也就半年多一点,扣去日常穿戴妆容所需,还能攒下这些私房,已是不易,看这份量,她还挺洁身自好,没讨好巴结个男主子谋求恩赏,只是手脚可能不太干净,不算是个好丫鬟。
  玉若嫣仔细检查一番,盒子没有夹层,面脂嗅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发钗是货郎那里就能见到的廉价首饰,仅仅样子好看,不值几钱,里头并非中空,两股钗头一片片捏掰扭转,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掂了掂大钱的重量后,玉若嫣请南宫星将碎银块也捏开两半,穿钱的麻线都从中扯断看了一看。
  这种查验的劲头,南宫星自叹弗如。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看,这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也不过是些私房钱而已。
  想必紫萍并不想将一生都搭在唐门,或是在外头还有着情郎,于是悄悄千方百计存钱,等有机会,赎了自己的卖身契,重得自由。
  “没什么可疑。”南宫星将已经被翻查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去,轻轻一叹,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七、八两的银锭,放进盒里压在最上头,这才盖好盖子放回原处,将那半块青砖小心推回,四边一抹,便又成了一片好墙,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常被抠开的一道道印子。
  玉若嫣不置可否,只是起身继续检查一番屋内其他地方,又从衣柜后一块额外添加的挡板里,找出几件一看便是女弟子或唐家小姐穿旧不要的衣服。下人偷偷捡回主子丢的衣物,等将来离开卷进包袱本也是常见的事。
  不过,不管这衣服到底是不是紫萍藏的,玉若嫣还是耐心一件件打开伸展,将暗兜袖袋,腰带内侧一处处可藏东西的地方全部检查过,这才略显放心,向南宫星点了点头,一起出门,带着另一个帮忙的丫鬟往隔壁院去了。
  苏木与苏叶姐妹俩占着一间整屋,查起来倒是不会与旁人混淆。
  来帮忙的那个丫鬟并不经常进出这姐妹的房间,在里面指点了不痛不痒的几处,就被玉若嫣请了出去,站到了门外。
  南宫星在旁看着玉若嫣四下检查,目光专注心无旁骛的模样,不自觉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
  她和此前的样子,有了极为明显的不同。
  此前地牢中那个她,就像个无处不做工绝美,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玉像,赏心悦目,却让人只想观望,生不出几分亲近之意。
  而如今的她,正由内而外焕发出一中摄人心魄的奇妙魅力,如荒原逐鹿的狼,如厚雪掘鼠的狐,如睥睨苍穹的鹰,如林间一瞥的虎,令人隐隐感到畏惧,却又想要上前,细细感受那股充满原始力量的味道。
  就连她转头时,颈侧筋肉浮现的起伏阴影,都有着可以比拟娇嫩处女双乳之间的浓烈魅惑。
  发觉自己竟想伸手摸摸她耳后的时候,南宫星心中一凛,急忙向旁挪开两步,运气内功收摄一番心神,才克制住不住涌动的燥意。
  能在江湖传颂中被推举为四绝色的女子,果然都有其不凡之处。
  为了不误正事,南宫星远远拉开距离,到另一侧仔细查验。这里虽是女子住处,多有些隐私之物,但事急从权,他也懒得去避这种嫌。
  而且玉若嫣着实一板一眼仔细得近乎可怕。南宫星没好意思细看的几条带子,一看就是洗净了等着围堵天癸水所用,内里夹有草木灰,可以吸纳不少污血,来月事期间不至于太过行动不便——她都一条条拆开,挑散了里面的灰,还要指尖一蘸,放到鼻尖嗅上几下。
  跟她一起办事一天,南宫星就清清楚楚地了解,威震江南的女神捕之名,可不是单靠直觉和容貌就能搏来的。
  “玉捕头,这三个丫鬟人微言轻,又跟在你身边,你一旦出事,怀疑到她们头上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当真觉得咱们在她们身上能查到什么?”南宫星将自己这半边的各处角落,上顶下底均查看一番,忍不住起身问道。
  他在如意楼修炼多年,又被师父耳濡目染,实在不愿轻易怀疑这种寻常下人。
  玉若嫣只淡淡道:“那要查了才知道。”
  说着,她已将床下摸出的一双厚踩山靴拿起,让南宫星运指力掀掉靴底。
  “这种地方,能藏下什么。”南宫星苦笑着接过靴子,食指如剑一插一挑,便掀掉了一只靴底。
  可当他掀开第二只靴子的底后,一个小小的扁铁盒子竟从中掉了出来,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玉若嫣蹲下捡起,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南宫星略感尴尬,忍不住道:“这地方藏东西,取放是不是也太过不便了?”
  “只是备用应急的话,便无关紧要。”玉若嫣打开铁盒,看着里面的暗灰色粉末,用小指指尖轻轻一蹭,凑到鼻端嗅了嗅,跟着神情一变,忙将盖子盖上,将指尖泡入旁边木盆中洗净,“得找人试试,这说不定就是乱心灯的本来面目。”
  南宫星伸手接过,笑道:“你躲远些,让我先试,我百毒不侵,里面若是有什么伤身的地方,我不至于真的出事。”
  不等玉若嫣开口,他就往旁退开两步,一推窗侧身靠在墙边,掀开铁盒盖子,整个凑到鼻前,深深吸气一嗅。
  一股并不明显的淡淡眩晕随着这口气进入脑海,若不是提前凝神注意,的确不容易察觉到什么异常,南宫星托着盒子,一边继续吸气,一边皱眉思忖,这若是文曲仰仗的药物,生效难道不会太慢么?
  不料刚想到这儿,方才那股眩晕便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松弛的淡淡倦意,让他整个人不愿使力,恍如微醺。
  接着,他觉得脚下像是踩了棉花,方才还清醒无比的意识莫名就朦胧起来,旁边玉若嫣好像在说什么,可他听不真切,听不清楚。
  明明听不清楚,可身子里却好像另有一个魂魄,听到了玉若嫣的话一样,控制着他的手,将盒子缓缓放到了窗台上,腿也不再听他的话,自发向后退去。
  退出几步,一杯凉水兜面浇来,浑身一冷,南宫星浑浑噩噩的神智总算又被自我捕捉到了几分。
  他急忙凝息运功,暗骂自己一句大意,收摄心神,片刻后,才将刚才那股迷乱之感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便是乱心灯?”彻底清醒之后,南宫星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皱眉道,“可方才的事情我都记得啊。”
  玉若嫣摇头道:“我对你说了好几句话,你记得起哪个?”
  南宫星一怔,跟着心中一凛,“我……竟一句也没听到么?”
  “你听到了,还照做了。”玉若嫣面色凝重,道,“不过单靠这药,就算你吸得很多,也做不到对你随意下令,看来,这的确只是个辅佐的手段。这种东西加到灯中,混进蜡里,或是掺入胭脂水粉,都可以让人短时间内心防大弱。在此期间,不管是阴魁眼那样损人心神的法子,或是夺魄大法、催心术、迷魂醉这样的邪术,想必都可事半功倍。”
  南宫星去把那盒子拿来,不敢打开再闻,递给玉若嫣道:“那,是否意味着这屋中姐妹两个都参与在了阴谋之中?”
  玉若嫣摇了摇头,道:“未必,这靴子是上下山道时候用的,内院大丫鬟很久也未必会用上一次,那两姐妹一忙就整日不在屋中,下人的住处又不会经常上锁,说是藏匿也可,说是被人陷害亦可。这种实证,拿来逼供,也未必能问出真相。”
  南宫星若有所思,跟着道:“那这事,我看就先别对唐掌事他们说了。”
  “为何?”
  “我担心唐门为了绝后患,直接将三个丫鬟一并处理掉。”南宫星轻叹口气,“别怪我多疑,我父母都是世家之后,与家族利益相比,几个贱籍女子的命,不值一提。”
  “那也不必欺瞒。”玉若嫣墨眸微转,在南宫星面上多停了片刻,忽而一笑,“我自然不会让他们滥杀无辜。”
  南宫星呆了一呆。
  他不曾想到,原来玉若嫣的笑容是否发自真心,对她迷人样貌的影响,竟然不逊色于方才认真查案之时。
  天女门有样奇诡神功名曰飞花三笑,传说练成之后可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三笑散人魄的夺命威力,越是美貌女子,使用出来效果越是可怕。
  玉若嫣要是练了那门功夫,怕不是能打遍天下男子无人可敌。
  查出这样东西,玉若嫣还是不肯停手,又在屋中仔仔细细搜寻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外面等着的弟子进来催促,也被抓来帮忙,查到最后,又来了一个奉门主之命过来询问情形的年轻人。
  那是唐远书麾下最有前途的下一代内门弟子,唐行泽。
  双方认识之后,玉若嫣先将搜查结果陈列铺开。
  这一间并不太大的卧室,最后找出了两批疑似乱心灯的药粉,都被藏在鞋中,一个在床下靴底,一个在樟木柜子中一只旧绣花鞋的鞋帮里。此外还从桌上小妆奁里找出一支经过机关变动可以打开空管的簪子,床上瓷枕的出气孔内掏出了一个可以装下不少粉末的小竹筒,竹管侧面带着一层薄糨糊,若只是晃晃枕头,绝找不出。
  南宫星在旁帮手,眼见着玉若嫣指点下将这些找出来,真是叹为观止。
  唐行泽大喜过望,忙将东西整理记录,安排两个弟子迅速报告门主。
  接着,玉若嫣就说起了那三个丫鬟的事。
  三个丫鬟其中必定有鬼,但一个鬼、两个鬼还是三个都是鬼,还未尝可知,与其他人之间是否还有联系,也需要细细斟酌。
  目前破绽露在苏木和苏叶姐妹身上,那么,隔离关押之处就必须再度加强防备,小心其他内线前来救援。每批护卫一定要同时包括世子旧部、公门高手与唐门可靠弟子三方,彼此牵制监督。若无掌事一级的令符,任何人不得入内与那三女见面。饮食派专人从唐门大伙房里任意选取,看守交接时带去,三份打乱,随机送往三处。不管被关押的三个丫鬟弄出什么响动,即刻上报最近的掌事或捕头,得到允许之前,不必理会。
  唐行泽听完,皱眉道:“玉捕头,孟少侠,恕在下冒昧说一句,不过是三个奴婢,若其中真有问题,令可靠的人远远押走,直接送去镇南王府不是更好?”
  南宫星能听得出,这位年轻才俊已经有了处理掉隐患一劳永逸的念头,没提出将三个一起活埋,已经算是正派弟子的气度了。
  可送去镇南王府,那边怕是也懒得分辨三个丫鬟谁人无辜,八成要一并送去刑场,活剐了为世子报仇。
  玉若嫣神情不变,淡淡道:“处理三个丫鬟容易,找这么好的钓饵,却很难。那三人中就算没有文曲,也一定有文曲最心腹的部下,如今隔离看管,他们一切后续计划都会受到影响,打草惊蛇之后,不就该是守株待兔的时候了么。”
  唐行泽一拱手,看向南宫星,谨慎问道:“孟少侠,你的意思呢?”
  南宫星心中,走江湖打打杀杀的命才是最贱一层,自然微笑道:“玉捕头思虑周全经验老道,我愿惟她马首是瞻。”
  玉若嫣并不等唐行泽回话,又道:“此外,烦请行泽公子给门主带个话,将今晚在这里翻查出来的几样藏匿手段告知,如果人力够用,还请明天一早开始,就将唐门内宅大院的每间屋子,都按此细细搜查一番。文曲布局良久,绝不会只留下这么点备用材料,找出七七八八搜集销毁,也能让她后续计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么,我与孟少侠还有别处要查,就有劳行泽公子处理此地后续了。告辞。”
  说罢,她抬腿便走,脚镣叮当作响,转眼就已到了院内。
  南宫星对唐行泽一拱手,匆匆跟了过去。
  难怪西南四州跟过玉若嫣的捕头捕快都对这女神捕心向往之,南宫星才跟着跑了这一趟,就觉得无比舒服自在,不必去苦思冥想下一步要做什么,按照指示办事,就有充足收获,几乎从不无功而返,这简直是公门中人梦寐以求的办差情况。
  走到院外,南宫星看四下无人,才问道:“玉捕头,时辰不早,我与家母还有约定,该往西堂那边过去了。”
  “唐醉晚呢?”
  “她在这边住一夜就是,都是她自家亲戚,应该不必咱们操心。”
  玉若嫣略一沉吟,道:“好,回西堂。你去见过你娘,咱们再查下一处。”
  “深更半夜,你还要查什么地方?”
  她脚下不停,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明亮双眸望着暗不见路的山林,淡淡道:“范霖儿。”
  南宫星沉吟道:“她住处我匆忙查过一次,没找到什么特异之处。而且,恐怕会有陷阱。”
  “我要查的,是范霖儿这个人。”玉若嫣面不改色,道,“我是女人,你不方便做的事,我来。”
  “这……就算你是女人,深夜硬闯寡妇卧房,影响怕是也不太好吧?”南宫星略感担心,皱眉道,“范霖儿那儿应该是个一早就布局的诱饵,中间引了我几次,我比较小心没有上钩。”
  玉若嫣摇摇头,“你在寡妇房里被抓住,可能会被赶下山去,我被抓住,能有什么?那要是陷阱,就更该由我去踩,看看到底埋伏下了一个什么。”
  她提气展开轻功,垂手抓住脚镣,姿态看上去并不优美,但效率颇高,一起一落,便窜出数丈之遥。
  南宫星轻松跟上,在旁道:“这会儿赶过去,会不会太匆忙了?”
  “正是最恰当的时候。”玉若嫣一边调息稳住身法,一边拨冗回答,“那三个丫鬟被抓起隔离的事,此刻一定已经传入范霖儿耳中,今晚她肯定要思索对策,说不定,还会联系她的上下线,如果拿到什么东西,便能抓个正着。”
  “那她要没拿着什么呢?”
  “我道个歉,咱们再查别处就是。”玉若嫣淡淡道,“被我看下,她又不会有什么名节上的损失。”
  为不影响效率,南宫星此后没再开口,好让玉若嫣专心提纵疾奔。
  等回到西堂所在山头,玉若嫣看上去终于有了几分倦意,不过双眼还是如晨星一般明亮,也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攀到山腰,看南宫星停下,便径直往上走去,道:“我在范霖儿家院子大门对面林中等你。”
  离开时曾经过一次,倒是不必南宫星带路。
  “好,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匆匆暂别,南宫星施展轻功赶去与母亲的约定之所。
  等了片刻,唐月依出现,带来的消息,说不上好。
  雍素锦依旧下落不明,霍瑶瑶和五公子武烈也都随之不见,崔碧春已经通知附近分舵,差遣人手,调动普通百姓里的眼线,希望能尽早发现他们三人的去向。
  西三堂总管岳玲自愧驭下不严,管教无方,惹出了许多漏子,亲自赶往风绝尘处负荆请罪,风闻她将提请卸任,就此归隐江湖。
  薛怜在峨嵋山上徘徊十余日,先后诛杀峨嵋年轻弟子二十七人,上代剑客三十一人,元老八人,最终将逃回峨嵋山的清心道长当众毙于刀下,负伤逃走。
  此战震动江湖,江南江北传言再起,均称狼魂卷土重来,名门大派人人自危。
  众人提到月狼之名时,想到的,终于不再是当年令人畏惧的何若曦。
  而是令人胆寒的薛怜。
  此外,江北地界连着出现了几桩灭门惨案,行凶者选取的目标皆是隐姓埋名退出江湖的巨盗惯匪,还用了一些巧妙手段,将其伪装为如意楼所做。
  北三堂总管孟飞已亲自着手调查,三正六副九位堂主出动了五位,除此之外,南宫星的师兄叶飘零也已在那附近,听闻调查期间还和清风烟雨楼门下一名弟子有了一些摩擦。
  短短数月之间,一直在暗处进行的交锋,就似乎已浮上水面,隐隐激荡开来。
  说过大事,南宫星又问了一句唐青的情况。
  唐青被带走后不肯远离,如今还在距离唐家堡不远的如意楼分舵中等待,前日接了一封南宫星的家书,是白若兰在家放心不下寄来的问候,看过之后,她还萎靡了几分,想来这次记忆受创,连累她的锐气都被磨平不少。
  唐月依觉得这并不是坏事,她升格当了婆婆,心态便与当年和南宫熙大闹时截然不同,对白若兰颇为满意,自然就不愿意家中多出几个不好管的小妾惹得后院起火。
  这种明敲明打的州官放火百姓禁灯,南宫星也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对自己亲娘开口,叫她将心比心考量一下做侧室的女人是什么感受……不然一会挂了彩去见玉若嫣,可就是真真正正将脸丢在姥姥家了。
  换到南宫星讲了一下这一天的事,唐月依略一沉吟,也觉得玉若嫣是个人才,留给六扇门实在可惜,鼓动南宫星这次办事的时候多留心些,要是能瞅准机会,不必避讳,只管动用手段把人撬来。
  “别怪娘背后说你师父不是,”最后临别前,唐月依颇为感慨地说,“风三姐的武功震古烁今,那是大家都服气的,可她作为一宗之主,实在差点意思,当初要不是我和何若曦帮着里里外外搭架子,她那些人脉也都尽心尽力,如意楼还不知道要被弄成什么样子。我一直跟她说,这批总管拿来起步还行,一有合适人选,就该尽快换掉。可她这人念旧情,还对里头有的人心存亏欠,长此以往,那都是要命的隐患。小星,你得尽快磨练本事,若是风三姐失了手,这诺大一个摊子,可就看你的了。”
  “这也说得太远了,娘,楼里的各项事务,才运转起来不过两、三年,听你一说,倒像是风雨飘摇了似的。”
  唐月依望着黑漆漆的林间,轻叹道:“江湖风雨,哪次不是说来就来。当年风光无限的七大剑派四大世家,如今除了唐门,还剩哪个?奠基就用了坏料,那里禁得住大风大雨?小星,这次唐门的事情忙完,娘准备去楼里帮你师父一段时间,你在外也争气些,上次见你师父,你可注意她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南宫星心中一酸,点头道:“那自然是见到了,师父劳心劳力,做的又是并不擅长的事,与师公天长日久两地分隔,今年以来,又憔悴了不少。”
  “你师兄虽挂名在风三姐名下,可武功实际上都是冷四哥指点的,那人的武功邪得要命,练久了,会反噬心性,加上又是一个浪子脾气,心无定所,如意楼靠他是不成的。”唐月依走出几步,柔声叮嘱道,“小星,娘说这么多,是为了提醒你,娘和师父让你练一身武功,不是为了让你事必躬亲,处处冲在一线,只是为了让你经历江湖风雨也能得以自保。你应该磨练的方向,还是用人识人,非不得已,不要贸然以身涉险。懂么?”
  “是,儿子谨记娘亲教诲。”南宫星不敢怠慢,肃容拱手,正色回答。
  “近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唐门中一些反常的事,这里似乎每隔十几年,就会生出一场凶险内乱。”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住话头,道,“不多说了,总之,若是我猜测不错,唐门此后会是个更加可怕的地方,咱们必须尽早办完事抽身而退。否则,恐怕会被这百年巨兽一口吞下,尸骨无存。”
  不等南宫星答话,唐月依迈开两步,又恢复了平时的果敢洒脱,一摆手道:“我知道你还有事,去吧,明晚再见。”
  话音未落,她秀足一点,倩影一闪,乳燕投林般消失在昏暗无光的林间。
  恍惚间,竟真如被山峰的阴影吞没一样。
  南宫星心中不安,忍不住追了几步,跃上枝头,见母亲身法轻灵,转眼已到了数十丈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往和玉若嫣约定之处去了。
  远远望见玉若嫣的身影后,南宫星先前就一直隐约徘徊在心头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总觉得,玉若嫣的人,像是被锁在了一个巨大的玉石壳子之中。
  冷漠,坚硬,只在很少的弹指之间——如先前那嫣然一笑的时候,才能让人感受到,属于鲜活生命的温度。
  是因为她长年公门的需要?还是寄居于王府小心求存天长日久养成的秉性?亦或是……她藏起了真正的自己,为了某种目的?
  他提气走近,相距还有数丈之遥时,玉若嫣就远远扭过了头,仿佛能穿透一切的视线,轻而易举地锁住了他的身影。
  多少感受到了几分唐远明的不甘,南宫星眉心微皱,快步过去问道:“你听到了?我明明没发出什么声音。”
  玉若嫣淡然一笑,道:“我感觉到了。”
  “这听着可有些玄奇。”
  “我本就在警戒着周遭情形,要发现一个人的动作,不必只靠声音。”
  “不愧是雍家后人。”南宫星笑叹一声,“佩服佩服。”
  玉若嫣没再否认,只淡淡道:“既已来了,咱们去吧。”
  “你打算怎么去?去了,怎么做?”
  玉若嫣望向唐家这处院子,轻声道:“你既然怀疑她是文曲的人,那她就必定有破绽。来了,去找就是。”
  “若找不到呢?”
  “她被我看看,又有何妨?”玉若嫣淡淡一笑,迈步走向院墙。
  “不走正门?”南宫星跟过去,明知故问。
  玉若嫣干脆不答,贴墙走出两步,一摆手道:“你不是已夜闯过么,带路。”
  探过一次的地方,南宫星自然轻车熟路,转眼就摸到了范霖儿住处后面,指了指院墙里,低声道:“此处正对的就是,但这面的窗子动静较大,最好从旁绕去前院,我带着剑,挑开门闩就是。”
  “不必。”玉若嫣略一摇头,弯腰提起脚镣,抬足一踏,凌空越过院墙。
  南宫星忙展开身法跟上,刚一落地,就见她伸手一掀,打开了那吱嘎作响的木窗,就这么纵身一跳,窜进了屋内。
  这窗子声音足够惊醒屋内睡死的范霖儿,南宫星急忙抬手托住回落木框,跟了进去。
  玉若嫣脚上带着镣铐,双肩无法发力彻底,动作却依旧轻巧灵敏,裙裾微扬,身影就已越过正在外间床铺上揉眼的贴身丫鬟,冲入屋内。
  不想把事情闹大,南宫星只好道声得罪,上前将刚刚醒转的丫鬟一掌震晕,扶回床上拉起被子盖好。
  这时,里屋已经传出了范霖儿的低声惊呼。
  “你……你是谁?”
  “范夫人,在下玉若嫣,特来查验一些事情,还请配合。”
  范霖儿语调更加惊慌,“玉捕头?你、你要查什么事情,至于深更半夜,在我已经睡下的时候硬闯?”
  “不管查什么事情,大张旗鼓提前说明,往往是查不到的。”玉若嫣说罢,取过桌上火镰,先掐住灯芯嗅了一下,这才点燃,淡淡道,“夫人请往旁边略坐片刻,搜查需要费些时间,夫人稍安勿躁。”
  “我、我若是不答应呢!”范霖儿有些着恼,听上去似乎又有几分心虚。
  南宫星本想跟进去,可转念一想,若是范霖儿就是在等着坑他,这反而会坏了玉若嫣的事,便强自忍住,在外间凭着目力四下打量。
  “公门查案,没有答不答应。”玉若嫣不再多话,伸手一拉,就将只穿了亵衣中裤的范霖儿拉离床铺,端着灯台左右扫视,翻枕掀被,搜查起来。
  范霖儿咬唇坐下,神情万般恼火,却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她不懂武功,身娇体柔,玉若嫣莫说只是被封住肩臂穴道带着脚镣,就是镣铐枷锁俱全,琵琶骨被穿,也能轻松制服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小家碧玉。
  要是男子夜半硬闯,范霖儿还可以大声呼救栽赃一个图谋不轨,无奈玉若嫣自己就是女子,还比她美得多,这借口并不好用。
  南宫星在外间站着,感觉胸中憋闷已久的一股浊气就此松脱,长吁出来。
  范霖儿一直对他百般撩拨,这下总算遇到了克星。
  范霖儿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一眼瞥见玉若嫣双脚之间铁镣叮当作响,提高声音道:“玉捕头,你尚未脱罪,凭什么来这里翻查我的房间?”
  玉若嫣将被头拆开,探手进去细细摸索,背对着她道:“唐门准我查,我便来查。你若愿意让罗捕头他们来翻你的房间,我可以命人去叫。但今晚一定要查清,你也不许离开。过会儿我要搜身。”
  范霖儿脸色又变了变,委屈道:“搜我身做什么?是怀疑我谋杀亲夫么?我死了夫君,无依无靠,就活该受你们这样欺辱不成?”
  “这不是欺辱。”玉若嫣将灯座放在床头,盯着靠墙一处明显不对劲的缝隙,略一犹豫,单腿跪了上去,弯腰去抠。
  范霖儿惊叫一声,上前拖住她的胳膊,慌张道:“不行,你……你不准再搜了!”
  玉若嫣反手一扭,将范霖儿胳膊拧到背后,跟着面朝下按在床上,单膝压住,指尖一探,已经抠开了被褥下藏着的一个暗格。
  “玉若嫣!”范霖儿压低声音尖叫道,“你……你若是硬要搜那儿,我……我可没脸再活了!”
  玉若嫣却不理她,将暗格里一个丝缎口袋掏了出来,松手站起,退开几步,把灯台放回桌上,先用指尖隔着口袋按了一下,确认里面是个木盒,才拉开系带,将里面东西倒出到外面。
  范霖儿面红耳赤披头散发,怒瞪着玉若嫣,尖声道:“我……我若是羞愤自尽,那就是你逼死的!”
  玉若嫣不为所动,咔的一声打开盒子,侧身让出正面以防暗器机关,衣袖掩住口鼻以防毒烟,将灯往远处挪了挪,这才掀开盖子。
  里面并没有什么机关,而是用绒布包着一个狭长器物,配着一罐油膏,摆在里面。
  玉若嫣微微蹙眉,拿起那布包捏了捏,展开拿出。
  一根多半是鹿角雕刻、龟头活灵活现、阴茎粗长微弯、根部还留有个手握之处的假阳具,就这样落在了玉若嫣的掌中。
  上面传出了淡淡味道,保不准,范霖儿睡前才刚用过。
  那俏寡妇顿时成了被踩住尾巴的猫,只是羞于闹大,不敢高声,咬牙切齿尖声道:“你可满意了?我决心为郎君守寡,唯恐天长日久心痒难耐惹出祸事,托丫鬟带了这么个假东西,仔细藏着,你倒好,搜出来啦,我……我就是这么……这么不要脸,你可算是满意了吧……呜呜……”
  她说着说着双眼一红,滴滴答答掉下泪来,一副羞愤欲绝的样子。
  玉若嫣脸色微红,但手却依然握着那根角先生不放。
  墨玉般的眸子微微一转,她将灯台挪近几分,指尖插入那灌油膏中摸索一番,没有摸到什么东西,似乎就是润滑所用,便又把那角先生凑到眼前,细细观察。
  范霖儿泪眼婆娑抬起头来,抽抽搭搭道:“你还不给我放回去,是……是要羞死我么!”
  “范夫人,你要死,也是畏罪自尽,绝不会是羞死的。”玉若嫣冷冷说道,接着,指尖一刺,指甲借着油膏润滑,竟将那假阳具的龟头后棱栩栩如生的包皮接缝抠开了一线。
  手指一捏,用力一拔,角先生的脑袋竟就这么被扯了下来。
  这做工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器具,原来是个粗长的圆筒,里面用油纸包着,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周围缝隙还垫了棉花,想必是担心被人晃动时候听到声音。
  南宫星方才就在门外暗处小心站定,偷偷窥探里面,看到此处,心中对范霖儿都有些敬佩,这种藏匿东西的法子,别说南宫星先前没找到,就是找到了,多半也不会细看,想到这里面竟然还别有洞天。
  毕竟寡妇用这东西简直天经地义,谁会相信这么个拿来钻洞的玩意里头其实有个洞呢。
  玉若嫣将油纸包一个个掏出来,缓缓摆在桌上,道:“范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说?这里面藏的,若我没猜错,应该就是迷人心智的药物,和辅助易容所用的备料吧?”
  范霖儿抹了抹泪,一抬头,冷冷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药,什么备料,我一概不知。这东西是我请贴身丫鬟去偷偷买的,我只管擦了油膏,插进屄里解痒,这里头要放了东西,你们该去问外面睡的紫芙才是。她是唐门分我的贴身侍女,此前什么来历,我都没问过,玉捕头为何偏要怀疑我,而不去查她?”
  她霍然站起,语调转为阴森凌厉,显然已不打算再维持伪装,“玉捕头,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妇,我拿这些东西,怎么帮忙?怎么送给别人?怎么想,也该是满山上下活动自由的丫鬟们更可疑啊。她就在外面睡着,你去查查,先查查她,可莫要冤枉了我这个好人呀。”
  “丫鬟动得了你房中的东西,却动不了你身上的。”玉若嫣走到范霖儿身前,突然抬手将她亵衣活结扯开,“我先搜过你的身,再去查她不迟。”
  范霖儿双手一抬就要护住胸口,但玉若嫣挥掌切下,一声闷哼,就让范霖儿臂膀垂落,无力再动。
  跟着,玉若嫣将她胳膊一拽,绕到背后解开抹胸带子,向旁一扔,亵衣扒下,裤带一拉,插腰一松,中裤也顺着光滑大腿落了下去,堆在脚边。
  不过转眼工夫,玉若嫣就将震惊到呆若木鸡的范霖儿剥得精赤条条,一丝不挂。
  那坟起美牝,油黑耻毛,嫩白小腹,圆润双乳,连着两点嫣红蓓蕾,顷刻尽数呈现在眼前,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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