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苧蒛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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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地头蛇

  夜近星稀,晚饭料理得很简单。高怜心和被吩咐不能起身的张妈妈在屋内用膳,高兴地享受一顿刘奶奶精心准备的药膳,吃完之后,就在屋里做着女红聊家常。而杨存的命明显没她们那么好,眼前摆的是一锅杂粮粥和几盘下粥的小菜而已。
  粗茶淡饭,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吃完饭后,时敬天也不敢倚仗杭州名医的身份托大,或许他也清楚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身份,所以就忙着收拾桌子跑去洗碗。
  龙池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尽管不是嘲笑的意思,不过倒也乐了大半天。
  “龙池,这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看看满不满意。”
  刘奶奶一边烧水煮茶,一边突然掏出了两个小瓶子递给龙池。
  “老师,这是什么?”
  龙池接过来,只打开第一个瓶子一闻,整个人顿时一震,很是惊讶的说:“这……这是妖骨花的花汁!”
  “没错。”
  刘奶奶叹息一声,手指慢慢搭上龙池的脉门,轻声说:“医者不能自医,你长期生活在阴暗潮湿之地,又接触那么多剧毒之物,身体看似强健,但也埋有隐患。这妖骨花如果到了你手,你恐怕会将它炼成天下难寻的灵毒,所以为师将它变成善药,想助你先治好身体的隐疾。”
  “谢谢老师。”
  龙池喉口动了一下,眼眶隐约有些湿润。
  “那是……角蜥王的血。”
  刘奶奶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说:“你到底身负何等的血海深仇老身不知道,但老身明白那些毒物是你保命的根本。你的蛇剩没多少,慢慢喂饮它们蜥王血,会让灵蛇带子,到时候毒性也会更强,这样也有助于你躲避朝廷的追杀。”
  “弟子谢过!”
  龙池声音微微哽咽着,却没哭出来。
  “你先下去吧,我有事想和公爷谈一下。”
  刘奶奶和蔼的一笑,龙池也没多说,马上就跑回屋外马车旁。或许是太久没感受到人性的温暖,感觉他走路时的步伐显得有些紊乱。
  院子内就只剩杨存和刘奶奶二人。刘奶奶沉吟一下,这才开口说:“公爷,关于高怜心之事,老身想和您谈一下。”
  “您说吧。”
  杨存满面认真。
  “高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到底曾是一方名门。”
  刘奶奶迟疑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公爷虽然位列三公,尊贵无比,但高家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高怜心是曾落难,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如此无名无分的居于公爷府上,似乎有些不妥。”
  “不知奶奶有何高见?”
  杨存一听也深表赞同。倒不是自己介意,只是这样的情况外人难免会诟病高怜心不是良家女子。远的不说,就连杨术都对此颇有微词,可想而知,这年头的人骨子里还是很保守。
  高家的惨案虽说在萧九事发以后都已经平反,但说到底家道是真的中落。即使高杨成曾是宫里首屈一指的御医,可在门当户对思想严重的现在,他的家世远不可能与位列三公的杨存相比。所以杨术表面上不说,心里却反对杨存身边总带着这么一个曾经的犯官之后,毕竟这或多或少也会惹来对杨存不利的流言蜚语。
  “暂时先让高怜心待在我这吧。”
  刘奶奶沉吟一下,试探着说:“他爷爷高老爷子的医术近乎失传,身为高家之后,她理当习得祖传之术。暂且就让她与我同住,等到公爷能明媒正娶之时,再将她风风光光接过门去……”
  “不行!”
  她话还没说完,杨存马上摇了摇头说:“刘奶奶此地虽然仙山灵地,但却地处偏远!生活起居多有不便,何况……”
  犹豫一下,杨存还是接着说:“何况您说高家曾是名门大户,若是居于此高山密林之间,不见红墙绿瓦,此等寒酸岂不是辱没高家门楣。”
  “这倒是老身欠缺考虑了!”
  刘奶奶没想到杨存会这么说,顿时愣了一下,马上面有愧色,又似乎想起什么,马上喊着:“敬天,敬天……”
  “老师有什么吩咐?”
  刚洗完碗的时敬天还没来得及擦干手上的水,马上一脸狼狈跑了过来。
  “几年前,你们是否在山下替为师修缮府邸?”
  刘奶奶此时的神色显得极其严肃。
  “是的,不只弟子,其他几位师兄弟也分别为恩师修缮颐养天年之地,均在这座山脚下。”
  时敬天似乎没见过刘奶奶这么认真的时候,语气一时显得有些忐忑,也有些无奈的说:“老师,这深山密林虽然是世外仙地,但您这鹤发之年独居于此深山中,弟子们深感不安。上次您过大寿的时候,既不准操办,更不准弟子们恭贺,又不准弟子略备薄礼。敬天明白老师清心寡欲之心,但也请老师给弟子们一个尽孝的机会。那座山下好几处庄园和府邸年年都有人打扫,就只等恩师肯移步一居而已,弟子们……”
  “敬天。”
  刘奶奶沉吟一下,嘱咐说:“这次你下山,为师就托你办一件事。既然是你们的孝心,为师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你就联系那些孩子们,将这几座庄园都添置在一起吧,为师老了,也想下山住住。”
  “是,老师。”
  时敬天顿时眼前一亮,难掩欣喜的说:“老师您终于想通了。敬天别的不敢保证,这些师兄弟们可都是一片孝心,这座山底下的好几座庄园府邸可都还留着呢。既然师父您开口了,那敬天就连夜联系他们,大家出资将那座山脚下的地全买了,替师父师父修缮一座颐养天年的乐所。”
  “难为你们了。”
  刘奶奶欣慰地点了点头。
  “恩师言重了。”
  时敬天涨红着脸,满脸兴奋的说:“恩师对我等大恩大德,粉身碎骨尚且难以为报,如今老师肯给我们这些弟子尽孝的机会,已经是我等的福分了。弟子深知老师不喜奢华,自得安排妥当,确保府邸幽雅而不失清静。”
  “你先去休息吧。”
  刘奶奶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这次要让你们破费了,老身真是过意不去。”
  “恩师您这是在折煞徒儿。”
  时敬天顿时惶恐的跪下来,不安的说:“恩师肯给徒儿尽孝的机会,徒儿感激不尽,自当竭尽所能伺候恩师晚年安乐。师兄弟们也早有此念,若不是老师清心寡欲,舍不得这片青山绿水,弟子们也能早日尽孝。如今老师肯从山林移步已是不易,敬天定当尽忠尽孝,伺候恩师颐养天年。”
  “你们有心了。”
  刘奶奶笑着挥了挥手,时敬天实在难掩一时的兴奋,胀红着脸就退了下去。
  “您真要搬下山去住,舍得这片洞天福地吗?”
  杨存脑子里想起那处山崖吊桥,倒是突然有几分不甘心。
  “老身棺材都走进一半了,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刘奶奶开了一下玩笑,突然又满脸严肃的问:“公爷,老身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迎娶高怜心过门?”
  “您说呢?”
  杨存不答反问,津门之事,恐怕刘奶奶已经知晓。如果说那时是因为一时对她美貌的迷恋,那现在可以说这个女孩的温柔体贴、矜持和善解人意让杨存已经离不开她。高怜心在温柔的外表下有一颗刚烈的心,这更让杨存在对她喜爱之余又有些尊敬,这也是这么久时间以来杨存克制着不对她毛手毛脚的原因。
  “罢了,是老身多虑了。”
  刘奶奶慈祥的笑了一下,轻声说:“公爷,既然如此,那择个黄道吉日,我就与高怜心和玉环移居山下,到时候老身会将一身医术全教予高怜心。老身不奢望她将高家医术发扬光大,只希望这衣钵后继有人而已。”
  “奶奶,杨存有一虑,不知该不该问!”
  杨存控制不住心里的疑惑,立刻脸色严肃的问了一声。
  “公爷,请说吧。”
  刘奶奶眼看杨存突然这么认真,态度也变得谨慎起来。
  “您……是不是和高老爷子有一腿啊?”
  杨存的神色顿时变得猥亵无比,用最大的诚意问出自己一时很疑惑的问题。
  “啊……”
  年事已高的刘奶奶突然面红如血,惊叫一声,既是恼怒又带着娇嗔,手一挥,巴掌速度之快,简直是天下第一武功,快如闪电……
  杭州城外,城郊是前所未闻的热闹。各个客栈里头都住满来此投宿躲避城内灾祸的百姓。这几天怪物伤人的消息实在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是陈老爷子家遭到毒手,更有不少巡夜的捕快也因一时大意被药尸所杀,死态之骸人,即使官府刻意封锁消息,但也让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终日不得安生。
  接连几夜都有人在夜行时遇害。死状无一不是尸残破败,被咬得血肉模糊,而且一个个据说被掏心而食,连整具尸体也都变成紫黑色!这不是传说中的僵尸是什么?这几天别说是百姓,就连衙门的捕快都不敢再夜出,夜晚歌舞升平的杭州城,一入夜就变得如同死城般寂静。
  面对这样的情况,杭州的官老爷们自然心急万分,不仅请来道士做法,还请了不少的奇人前来,想尽快找出这些伤人的怪物。不过可笑的是,看似仙风道骨的神棍竟然在作法的时候被两只药尸咬死,这消息一下子就传了开来。
  什么僵尸不怕黑狗血、不怕桃木剑,甚至是穿心不死,百姓永远是制造谣言最厉害的群体,没多久就有什么沉死西湖的歌妓冤魂不散、以前被某一任知府害死的人返阳索命之类的版本层出不穷,编成书的话,简直都可以挑战《聊斋志异》这部传世神作。
  捕快们都称病在家,或者直接丢下铁饭碗出城躲避祸害,这下子官府可头疼了。晚上不能没有巡夜的人,城门更不能没有把守之人,无奈之下,只好请浙江总兵连夜抽调一千多名兵力,暂时压制一下杭州城内越来越乱的情况。
  现在在城门把守的清一色都是盔甲在身的兵将。盘查起来更是严格,不管进出,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靠近城门,士兵们立刻挥手吆喝,示意下车接受检查。
  “这位军爷,怎么今儿个都换人了?”
  时敬天驾着马车,一看眼前的人一个都不认识,顿时愣了一下。他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虽说不如老泰山般的手眼通天,不过这座杭州城里不认识他的人还真没几个。
  “哪那么多话,下来,将身上的东西掏出来,还有车里的!”
  为首的士兵一看时敬天穿着丝绸华服,眼前顿时一亮,不过话还是说得很有礼貌。
  “军爷,我车内有病人,我是个大夫,是这城内……”
  时敬天连忙解释着。
  “别废话,赶紧下车,我们要检查!”
  士兵们脾气暴躁,不等时敬天说完,就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手抓住时敬天的衣服,就要把他往车下拖。
  “好大的军威啊!”
  这时车内之人阴阳怪气哼了一下,车帘猛然翻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士兵的手腕,只是看似轻柔的一捏,那名士兵顿时痛得脸色瞬间苍白,尖叫一声之后跪在地上。
  “大胆!”
  其他士兵一看,立刻围了上来,作势就要拔出腰间的大刀。
  “有你们大胆吗!”
  杨存冷着脸走了出来,随手一丢,竟将那名胆敢冒犯的士兵丢出几米远。其他人一看更有几分恼怒,几个士兵已经沉着脸将佩在腰间的大刀拔了出来。
  青天白日,寒光渗人,百姓们立刻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旁。杨存负着双手,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这时那个摔倒在地的士兵立刻回过神来,又疼又气的吼道:“还看什么看,给我把这刁民拿……”
  “是!”
  其他人一看眼前的杨存虽然力大,但却一副儒子的打扮,胆子一壮,纷纷握紧兵器蠢蠢欲动。
  “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存冷笑一下,拳头紧握。看来这个撒野的就是带头之人了,时敬天穿着华贵尚且受此苛刻对待,要是换成寻常百姓,可想而知会被欺压到什么地步。
  “且慢!”
  这时围观的百姓更多了。城内突然跑出数十名兵将,其中一个身着虎头金甲,戴五品军帽,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只是往那一站,就是威风凛凛。这一声大喝虽然不含怒气,但却浑厚无比,叫人耳朵有点发疼。
  “何人放肆!”
  大汉带着兵将走到最前面,怒目环视,顿时吓得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不少孩童只一看他的怒相就吓得连连啼哭。
  “禀屠将军!”
  那名士兵首领一看,顿时不敢怠慢,一边揉着发疼的手一边指着杨存说:“这刁民居然拒检,小的只是要他下车检查而已,这厮竟然就出手伤人,实在目无王法。”
  “瞎了你的狗眼!”
  屠浩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的俊雅少年,顿时神色一愣,猛然怒喝一声,抬起巨大的手掌一掌就将士兵首领打得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末将屠浩参见敬国公!”
  屠浩连忙单膝跪地,恭敬行了一礼。他身后士兵一看也不敢怠慢,跟着行了大礼。
  “完了……”
  士兵首领被打得嘴都合不拢,唾液和血水里还有几颗牙齿往下掉。只一听到这段话,他顿时眼前有些发黑,刚想站起来,顿时腿一软,又吓得跪了下去。其他守门的士兵一看哪个不害怕?这时候都跪倒一片,一个个战战兢兢,哪还有刚才的威风?
  “公爷饶命啊,是小的瞎了狗眼……”
  守门的士兵们顿时哭求不止,谁又能想到堂堂的国公会坐在这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
  “屠将军快请起。”
  杨存连忙扶起屠浩温和笑道:“几日不见,将军可还好?”
  “托公爷的福,末将还行。”
  屠浩站了起来,狠狠瞪一眼依旧跪地的士兵们,没好气的说:“这帮长狗眼的玩意到底做了什么错事?竟然让公爷如此生气。”
  杨存把经过一说,屠浩顿时怒火大起:“岂有此理,这光天化日下真以为自己穿身皮毛就那么嚣张跋扈?来人!全部拿下,带回去治罪!”
  屠浩手一挥,这几个人全被绑了下去。
  带回去治罪,说得好听!杨存在旁冷眼旁观,不禁轻蔑的笑了一下,自古兵家内结,真看不出这屠浩还是个护短的人啊!这一绑回去无非就只是打几下板子而已,说什么军法严明,都是骗小孩的把戏,不过一句空话而已。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
  屠浩带来的兵倒很聪明,一边驱赶着围观的百姓,一边自然取代守门的任务。
  百姓们倒没怎么叫好,不过看得出这些士兵踢到铁板让他们感到很高兴!只是不少人一听眼前的少年是世袭的敬国公倒是很惊讶,好奇的打量着杨存,似乎是比较着这个国公爷和过去的国公爷有何不同。
  “公爷,借一步说话。”
  屠浩似乎看出杨存的不爽,马上悄悄做了个手势。
  “时大夫,你们先回去吧,稍后杨存再去拜访。”
  杨存不知道他这么神秘要干什么,只能先找个借口支开时敬天。
  “是,草民先告退了。”
  时敬天连忙驾起马车进城去。
  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杨存和屠浩一起进城,他这一身兵甲实在太显眼,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一间茶楼,在三楼找了个幽静的雅座。杨存落座以后,屠浩这才露出一张苦瓜脸说:“公爷,不瞒您说,不是我不想严办他们,只是这些家伙都不是我手里的兵,屠浩虽然也很恼怒,但还是得考虑一下我家世子的面子。”
  “这些是哪来的兵?”
  杨存倒是困惑了。
  “余姚千卫所的兵。”
  屠浩咬着牙说:“这帮家伙一个个眼高于天,来了之后虽说还算听话,但偶尔也会惹事生非。眼眼这杭州城内怪事一桩接一桩,实在缺人,而且当时借兵的时候还是我们世子亲自开口,这会儿余姚总兵带着人来了,我总不治他那些痞兵吧。”
  “余姚的兵?”
  杨存顿时有些惊讶。杭州有事抽调兵力,为什么要从余姚抽这边抽?近的有萧山和临安两个卫所,余姚离此数百里,完全没必要从那么远的地方调兵。更何况定王世子无权在身,他又凭什么能抽调千人卫的兵力?
  “是……”
  屠浩小心翼翼站起身,看了看外头喧扰的人群,一边起身一边带有歉意的说:“公爷,还请您海涵。目前末将还有军务在身,不便多陪,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这帮不长眼的东西计较。”
  “嗯,你先去忙吧。”
  杨存的脑子顿时有些困惑,但还是不便追问。
  屠浩匆忙离去之后,杨存静坐了一会儿,品了一会儿香茗以后这才结帐离开。
  在路上稍微打听一下就直接来到城南。
  城南之地也热闹非凡,稍微打听几句之后,就找到这一带最大的陈府。杨存还没有走到门前,突然就有男男女女数十人走出来,时敬天也赫然在其中。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几岁,留着长须又带着丝丝白发的老者,老者虽然年岁有点大,但身材之高大比起屠浩可一点都不差。
  “草民陈庆雷拜迎国公爷莅临寒舍。”
  老者走路虎虎生风,虎背熊腰,一点都不逊色于年轻人。脸色红润无比,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草民拜见国公爷。”
  老者往前一跪,身后一家也全跪了下来。
  “老爷子快请起。”
  杨存一看就知道眼前这是杭州最大的地头蛇陈庆雷,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一副谦虚的口吻说:“杨某虽然有爵位在身,但说到底是后生晚辈,受不得前辈这等大礼。”
  “公爷出手救小儿一命,草民实在无以为报啊……”
  陈庆雷相当激动,起来以后就紧紧握住杨存的手,说起话来都有点颤抖了。
  这双巨大的手每一寸肌肤都粗糙无比,每一根手指上不同的关节处都长着厚厚的老茧,虽然只是平实的一握,但却力大无比。杨存顿时有些惊讶,因为眼前年近花甲的陈庆雷比自己还高,单从这双手就不难判断出老爷子的功夫绝对没有因为岁月炝桑而逊色,反而因为岁月的沉淀更加老辣。
  “老爷子客气了。”
  杨存连忙谦逊的说:“说起来都是我与令郎有缘,否则的话,即使有再好的地宝灵药,无机缘巧合也无法救得令郎一命。”
  “公爷,请到寒舍歇一下脚。”
  陈庆雷连忙和家人一起用隆重的大礼将杨存迎进府邸里。
  陈家不愧是杭州土生土长的大族,这府邸不说富丽堂皇,但也是巨大无比。
  前院近百名精壮的年轻人正勤练武,或许是为了迎接贵客,即使是在这三伏天里,大汗淋漓的他们也衣着整齐,没有一个人敢坦胸露背。眼看杨存过来,无不恭敬的行礼问好,虽说是江湖草莽,不过比起那些守门的兵痞可不知强了多少倍。
  陈庆雷热情拉着杨存的手,似乎是害怕家人太吵,所以先驱散众家眷,只带着杨存和时敬天一起来到后院的主客厅里。主次二落座,在陈庆雷的坚持下,杨存坐到主位上,丫鬟们马上就奉上茶品,临走时又好奇羞涩打量着这年轻的国公。
  陈庆雷坐于下座,激动而又满面感激,仔细打量着杨存,眼光之温柔令杨存都有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良久以后,陈庆雷这才抚着白须爽朗的笑道:“公爷果真是少年英雄,虽说陈某初次相见,但您与令尊长得还真像啊!”
  “原来老爷子认识家父啊。”
  杨存倒不奇怪。世袭敬国公府一直就在杭州,陈庆雷又是这里的地头蛇,认识杨鸣成也合情合理。
  “数面之缘,莫逆之交。”
  陈庆雷叹息一下,无不惋惜的说:“我与鸣成公爷虽然见面不多,不过甚是投缘。只是没想到数年前匆匆一别,他征战沙场后竟然马革裹尸,让草民真是扼腕叹息,天妒英才呀。”
  “劳您挂念了。”
  杨存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杨鸣成少年时就已经混迹京城,在大婚后不久就开始征战沙场,在杭州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何况以当时杨府一王三公的风光,又岂是年轻时的陈庆雷所能高攀?
  “今晚请公爷务必赏脸,品尝一下草民府里的粗茶淡饭。”
  陈庆雷看起来心情很高兴,观察着杨存的神色,马上开口相邀。
  “叨扰了。”
  杨存也不拒绝,毕竟眼前的陈庆雷虽然无官无品,地位低微。
  不过人家在杭州城里混了那么多年,手下万余弟子,三教九流之事精通无比,结交此人倒也没什么坏处。
  三人客气说着话,时敬天在旁老实伺候着。大概的说了一下恩师出手,大师兄又如何医术高明治好陈家之子,又赞扬杨存是何等慷慨,赠予灵药救得一命。
  这连环的马屁拍得杨存都有点不好意思,陈庆雷更是感恩戴德。毕竟这可是陈家唯一的香火,场面话说得再好听,但幼子等于是他的命,这一次死里逃生,对偌大的陈家来说是比天塌下来还要大的事。
  闲聊一阵,当谈到这次遇药尸袭击这件事时,陈庆雷脸色顿时有些发黑,咬牙切齿的说:“可恶的贼人龙池,此次我儿有此劫难,都是拜此贼子所赐!我陈家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好在我儿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才能够死里逃生,否则断了我陈家的香火,我就算死了,也没脸见九泉之下的祖宗。”
  “你怎么知道是他?”
  杨存顿时沉吟一下,旁边的时敬天自然知晓凶手不是龙池,一听杨存的语气不太好,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官府已经发出公告!”
  陈庆雷压抑一下怒火,缓缓的说:“定王世子前两日还亲自来我府上说了此事,要我派弟子帮忙寻找此贼人的踪影。何况这药尸之事自古就是苗疆的传闻,除了龙池以外,谁又懂得此等低邪之术!此次药尸为乱,竟然连我儿此等幼童都不放过,实在可恶至极啊。”
  “哦……”
  杨存“哦”了一声不再多言,毕竟龙池的身份相当敏感,即使知道他是无辜的,不过这时候也不可能为他辩解。
  “这个……岳父大人,您看时候差不多了。”
  时敬天在一边可怕了,心里担忧泰山大人再说下去会惹火杨存,连忙说:“我和公爷赶了那么久的路,也是又饿又累,您看一下这酒菜是不是能早点上来。”
  “看我,都忘了。”
  陈庆雷顿时一拍脑子,一边朝外走一边满是歉意的说:“公爷请见谅,草民这就去安排。”
  陈庆雷说完立刻就跑去下堂,看来是要亲自安排晚宴,毕竟对这样的江湖草莽来说,能结识这种位名列三公的达官贵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即使他对杨存心存感激,不过也会一己私念,这会儿当然生怕怠慢这位贵客。
  “公爷……”
  陈庆雷刚走,时敬天就跪倒在地,擦着满头冷汗,满面苍白的哀求说:“泰山大人并不知大师兄的身份,也不知幼子之命乃靠师兄妙手还阳,请公爷大人有大量,别见怪岳父大人一时的无知之言。”
  “我知道。”
  杨存深深叹息一声,心里倒是有些困惑。自己似乎没必要那么在乎吧?说起来自己和龙池非亲非故,尽管把他当朋友看待,可事实上他给自己惹的麻烦还真是不少。
  “谢公爷海涵。”
  时敬天擦了一头的冷汗,这才敢战战兢兢站起身来。
  陈家的晚宴并无多少有趣之处,这个庞大的家族有那么多的女婿,一个个拍起马屁来爽不爽不知道,但绝对是唧唧喳喳就能把你拍晕。更何况家里小孩又多,一个个跑来跑去闹着,尽管是一副一家和睦的景况,不过对杨存来说实在太吵杂了,吵杂得叫人都快昏死过去。
  敷衍的应付完了,面对一大家子的感恩戴德,杨存就算脸皮再厚都被他们吹捧晕了。家宴结束后,陈家几个有头有脸的女婿还继续巴结着杨存,杨存这时已经是恨不得能打他们一顿了,如果不是顾虑自己一向温文儒雅的形象,他还真想把他们全打成猪头,尤其是那一张张滔滔不绝、比唐僧还要可怕的大嘴。
  月上眉梢,繁星高挂,陈府门外,佯称酒足饭饱的杨存在陈家一家的簇拥下,总算有了脱身时候。这时陈庆雷依旧热情的邀约着,就恨不能留杨存在他府上,找个没嫁的闺女强奸杨存。其盛情叫人实在毛骨悚然,无福消受啊。
  推脱客套一番,正当杨存满头冷汗的时候,脑子突然一颤,赶紧说:“对了老爷子,杨某有一事相求。”
  “公爷说什么见外话。”
  陈庆雷马上脸一板,信誓旦旦的说:“公爷有事尽管吩咐,就算您只缺个夜壶,陈某头上还有这一颗脑袋,公爷尽管拿去就是。公爷救我陈家香火之恩,即使祖宗九泉之下都理当跪地叩谢,公爷的吩咐,哪怕是砍头之事,我陈庆雷也绝不皱半点眉头。”
  “那倒没这么严重。”
  杨存连忙解释说:“是这样的,老爷子帮我留意一下这两日入城的外地人。一个是落魄的中年乞丐,携着一名重伤在身的幼儿。”
  “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庆雷马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您放心,在杭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我陈庆雷虽说只是个江湖草莽,但办起事来您也别担心,别说是一对父子,就算是一只蚂蚁我会都帮您找出来。”
  “劳烦老爷子了。”
  杨存可真怕再和他客气半天,连忙道了一声谢,牵起马匹一溜烟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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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9-11 17:58 #42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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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龙蛇混杂

  辞别陈家,本想骑马回府,无奈杭州城内的夜晚虽说萧条不少,不过这时候路上的行人还是熙熙攘攘,杨存可不想太过于显眼。所以他随意的丢开了缰绳,任由这马匹自己行走,就看哪个幸运儿能捡到它吧!对于一个穷苦人家来说,这一匹好马足够他们无忧无虑过上一年的好日子了。
  夜慢慢深了,喧嚣一天的杭州城因为药尸横行的关系已经是人声不闻,到处都是一片安静,不见半点灯光,诡异得叫人感觉很不自在。在一间客栈的屋顶上,杨存坐在崎岖的瓦片上,握着手里粗糙而又醇美的小酒,他自顾自的哼着小酒,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摸了摸脸上似乎还有点火辣的痛处。那天没事调戏刘奶奶干什么?只是那略显轻薄的话,就被她赏了狠狠一巴掌。事后一想那也是自然的反应,不过她那把岁数脸红成那样倒也真是好玩。
  杨存自嘲笑着。他摸了摸脸上隐隐的红肿,心想:这刘奶奶还真有福气,古往今来敢给国公一巴掌的能有几人啊?不过试探一下,她看起来也没有武功在身,这一掌其实没多大的力气,脸肿也不过是自然的反应而已。如果她真有媲美九尾猴王的力气,恐怕这一掌下去就和整容没什么区别了。
  代价太大了,下次还是少试为妙。杨存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真是九尾猴王一巴掌下来,恐怕脑子都会血肉横飞了,自己肯定会变成无首之尸。不过话说那天刘奶奶的反应还真激烈,难道她真和高老爷子有一腿?对,肯定有那么一腿……
  贼笑一下,杨存神色不由得又变得有点凝重。药尸伤人,身含剧毒,已经将整个杭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了,自己回来的时候,龙池本想跟着回来查个水落石出,毕竟现在谁都认为是他干的,但以他视人命为草芥的秉性,真要为恶杀人,他绝对不可能否认,在这一点,杨存完全相信他那分孤傲。
  而药尸突然含毒,明显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这么明显的意图,盛怒中的龙池看不出来,杨存又怎会察觉不到呢?恐怕龙池只要一进城,就算他修为再高,面对埋伏多时的众多士兵和高手,他也在劫难逃。
  在这种时候,杨存坚决不可能让他进城。龙池虽然满心恼怒,但在杨存的劝说下也渐渐冷静下来,只能咬牙接受这个提议,暂时先在刘奶奶那边躲避风声,静看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竟然有能力让药尸内含灵毒。而以他的观点,除了在杭州城内的赵沁云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定王世子……有意思。”
  杨存脑子里联想着种种可能,不免冷笑一下。
  夏夜似乎总带着一种江南之地特有的潮湿和闷热,杨存独自小酌着,几杯的工夫,他始终小心翼翼的警戒四方,这次回城并不太想马上回一品楼,此次药尸横行之事未了,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这些家伙找出来干掉再说。
  龙池曾怀疑这一切都是赵沁云所为,在这一点上杨存也认同。虽然不知道龙池和定王到底有什么过节,但能把这些药尸藏在杭州城里,又能躲过层层搜捕,还有能力让药尸含毒,又能令它们在大白天消失,此人的能力就不一般,起码这是现在的自己办不到的事。
  就在杨存的心思快速运转的时候,突然近十名黑衣人包围杨存,为首一个已经站在杨存对面的屋顶上,严声喝问道:“你是何人?城内宵禁,为何半夜一人在此。”
  “你们又是谁?”
  杨存眉头微微一皱,手里的酒瓶稍微握紧一些。
  “大胆,我们大人问你话呢!”
  其他黑衣人一听这不满的语气,顿时有点坐不住,一个个顿时有点紧绷。让人惊讶的是这些人竟然全有入丹的修为,可不像一般的江湖草莽。
  “大人,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大人啊?”
  杨存冷着脸站起来,眼光紧紧的盯住自己对面那个首领。
  “顺天府办事岂有你多问之理!”
  黑衣首领冷哼一下,他的手下立刻心神领会,马上缩小包围圈,一点一点将杨存围起来。
  “顺天府,京城的人来这干什么?”
  杨存不想多生事端,马上压低声音说:“江南杨家,世袭敬国公杨存!”
  “有何为证?”
  黑衣首领一听,顿时将手一挥,喝止手下们继续紧逼的步伐。
  “你顺天府的腰牌呢?”
  杨存不答反问。
  “在此!”
  黑衣人虽然有所疑惑,但也搞不清眼前人的到底是不是敬国公。
  他慢慢的从袖子内掏出一块黝黑的腰牌,虽然是在黑夜里,但腰牌上的字却十分清晰,背面是狮子头像,正面是缉拿天下,赫然是顺天府的高手。
  “你们来杭州干什么?”
  杨存眉头隐隐一皱,也没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而是疑惑的看着这群原本不该离开京城的高手。
  “请公爷示出印信!”
  黑衣首领沉默着,也不回答。
  深夜出来,谁又会带着印信或官印?谁都不可能公然穿着那套国公袍到处跑吧?这会杨存哪拿得出这些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就在略一停顿的时候,只见街边突然一阵喊杀之声响起,有点点火光,似乎是有数十人马正在打斗。
  “先去看看!”
  黑衣领导也不再多说,冷哼了一下,带着一群手下静悄悄的往那赶去。杨存一看也不落后,马上施展轻功,安静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个黑影在杭州城上方跳跃着,没一会儿就已经来到火光大亮的街角,此时只见街角有近百名持刀的士兵正喝喊着,有几个已经倒在血泊中,为首的正是那身形高大的屠浩,只见屠浩此时脸色阴沉,大吼一声后,手里闪亮的大刀一砍,顿时就有一颗人头飞上空中。
  “屠浩!”
  杨存和他们分别躲藏于各个屋顶上,冷冷看着。
  “这就是药尸了!”
  黑衣首领凝视着下面的情形,眉头顿时微微一皱。
  这时,街上还有两只药尸厮吼叫嚣着,没有生命的它们完全不懂什么是恐惧,即使面对那么多士兵也依旧暴躁不已。药尸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肌肤更是一片腐烂,一只眼睛甚至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但却靠着本能的嗅觉继续吼叫着,朝散发着生命气息的士兵袭去。
  “果然是断首而亡!”
  屠浩眉头紧皱,眼看着被斩首的药尸慢慢倒在地上,马上大声喝道:“小心点,别被它们咬到,只要砍了头,这些东西就死了。”
  “啊……”
  面对如此可怖之物,又有几人能这么冷静?当其中一只药尸袭到近前的时候,一名士兵害怕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举起刀本能的就砍下药尸左臂,药尸毫无半点反应,顿时张开已经溃烂的血盆大口狠狠咬向那名士兵的喉咙。
  “救、救命……”
  士兵被它扑倒在地,一阵无力的挣扎后浑身只剩下抽搐的力道,药尸狠狠啃咬着士兵的喉管和脖子上的血肉,贪婪吞咽着新鲜的血肉,就这样贪婪吸吮着它本能里唯一能感觉到的美妙。
  “可恶啊!”
  屠浩顿时红了眼。这些可都是他带出来的兵啊。眼看着被怪物杀伤那么多,这会儿已经手软不了了,直接手起刀落,将那只药尸斩首,也结束士兵已经奄奄一息且充满恐惧的生命。
  冰冷的黑血、火热的红血一起在空中喷洒开来,就在屠浩双眼通红的时候,另一只药尸也在一群士兵的围剿下被斩成肉泥,看着地上已经残缺不全的三只药尸,屠浩狠狠咬了咬牙,说:“这些东西都给我抬进府衙去,把兄弟们也抬回去,赶紧看看还能不能救。”
  “是!”
  士兵们分出一批人,分别忙碌起来。
  屠浩众人处理完,立刻又紧锣密鼓在城内巡视着,黑衣首领看着,沉默不语,突然回头望向杨存,一字一句的说:“公爷,微臣还未见过您的印信。”
  其他黑衣人一听,顿时一起回过头来,冰冷的眼光同时看向杨存。
  “我没带,再说为什么要给你们看?”
  杨存顿时有点不悦。
  “是吗,冒充朝廷命官可知是何罪?”
  黑衣首先冷笑一下,众人顿时又形成一个包围圈,警戒的将杨存包围起来。
  “冒充说不上,但你们以下犯上的罪过你可清楚?”
  杨存冷冷看着他。
  “顺天府只听皇命……”
  黑衣首领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些阴森,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只稍微一抖,一把渗着寒光的软剑已经握在手心。
  “对哦,我都忘了!”
  杨存顿时苦笑一下。尽管还搞不清这些家伙为什么会来杭州,不过顺天府的人很多都已经被洗脑成只听皇命的白痴,和他们谈道理的话,那还不如和母猪谈情说爱。
  “如果您是敬国公,那是微臣冒犯。”
  黑衣首先持着宝剑一步一步逼近,声音越来越阴冷:“如果不是,冒充朝廷公爷,死罪难逃。”
  “何人!”
  就在黑衣首领步步逼近的时候,房檐下突然响起一声怒喝。
  “轰”的一下,原本寂静无比的街道突然有一阵潮水般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个手持大刀的壮年男子竟然如潮水般将这几座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一大群的青壮年,一个个都是一脸凶相,竟然有数百之众,一个个晃着明亮的大刀狠狠盯着在屋顶上的一行人。
  “是不是那些鬼东西!”
  这时,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站在最前面,陈庆雷满面阴沉,瞪着眼,咬着牙,肩上扛着一把沉重的大马刀往地上一放,镶嵌在地上的坚固青石竟然应声而裂。
  “上面是谁,给我滚下来!”
  陈庆雷似乎怒火中烧,猛然一吼更中气十足。
  数百名弟子一听,马上铺天盖地叫喊起来,挑衅之声源源不断指向屋顶上他们看不清的十几人。
  黑衣首领神色微微有点冰冷,但也有点为难,似乎不便表明身份似的。
  这时数百人举着火把,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左方突然十几个更强壮的青年握着刀跑过来,将已经被斩首的两具药尸往地上一扔,兴奋喊道:“师父,我们已经宰了这两个鬼东西。”
  “好,妈的!”
  陈庆雷似乎恼怒不堪,狠狠的往那残尸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们等着,一会儿自己走!”
  杨存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们一眼,身形轻轻一跃,轻飘飘从屋顶跳了下来。
  当杨存着地的一瞬间,冷汗顿时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好家伙,几百名弟子竟然在一瞬间举高火把,手里的大砍刀猛然都朝向杨存这边,火光下那么多把大砍刀银寒发亮,实在有够骇人。武林高手算个屁啊,被这几百人拿刀一指,绝世高手大概都吓出尿来了。
  “你是何人?”
  陈庆雷往药尸身上踢了几下,一看有新情况马上就跑过来。
  门下弟子让开一条路,只是他走到近前一看到杨存似笑非笑的脸,脸色顿时有点苍白,连忙跪下来高声喊道:“草民见过国公爷!”
  “老爷子,又见到您了!”
  杨存玩味的笑了一下。
  “你们这些兔崽子还不快把刀收起来拜见国公!”
  陈庆雷顿时有点慌了,连忙训斥一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的众弟子们。
  “草民拜见国公爷!”
  数百名弟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大刀,一齐跪地行礼,这一个个嗓音都特别大,整齐划一的一喊,整个杭州城上似乎都回荡着他们的回音。
  “你们先走吧。”
  杨存并没有多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那些黑衣人。
  “公爷,冒犯之罪敬请见谅。”
  黑衣首领愣了一下,带着一群手下行了一礼后,深深看了杨存一眼,便转身带着一众手下消失在夜幕中。
  “行了,都起来吧。”
  见他们走了,杨存这才挥了挥手,亲自上前将陈庆雷扶了起来。
  “公爷,您怎么还没回府啊?”
  陈庆雷起身后这才战战兢兢的问着。
  “闲着无聊,乱逛。”
  杨存摇了摇头,看着大街上数百名壮汉,疑惑的问:“倒是您老,大半夜怎么这么劳师动众?”
  “唉……”
  陈庆雷说起来的时候气得直咬牙。原本杨存前脚刚走,沉浸在欢喜中的陈家就准备休息,可就在这时前院守门的门子突然被不知道哪来的药尸所伤,三、四个算得上心腹的弟子全都死于非命。
  陈庆雷的性子本来暴躁,唯一的幼子差点死在药尸嘴下,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哪可能坐得住?更觉得这是有人刻意针对他陈家而来。老爷子顿时怒发冲冠,便扛起那把几十斤大刀,召集城内数百名弟子追了出来,这才发生今晚人声鼎沸的一幕。
  “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冲动啊!”
  杨存忍不住调侃起来。
  “公爷见笑了,草民也是一时愤慨。”
  陈庆雷顿时不好意思笑了一下。确实,身为本地最大的流氓头子,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冲动过了。门下弟子数千,哪可能还有他亲自动手的时候?只是这药尸之事差点就让他陈家断了香火,再次遇袭,泥菩萨都有火气,何况是他这年轻时脾气就火爆无比的大流氓。
  数百名弟子散了,剩下几十名一直在家护卫修行的弟子,在陈庆雷的坚持下,众人将杨存送回一品楼之后这才慢慢离去。杨存进入一品楼的时候,虽然敏感察觉到似乎有人监视着,但也没说什么,故意装作一副疲累的模样,打着呵欠晃回自己的宅院里。
  夜已深,上床以后,杨存始终睡不着。药尸含毒,为祸杭州,近有萧山临安二卫,赵沁云却从余姚调兵,顺天府的人无声无息来到杭洲……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走到哪都不太平呢?
  难道自己是扫把星投胎?杨存自嘲的笑着,闭上眼,脑子里始终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清晨的一品楼,槐树下的亭内,一桌丰满而又不奢华的早餐已经早早摆好。
  杨存起了个大早,难得勤奋的锻炼了一会儿身体后,先行沐浴一番,换上一身灰色的儒袍,舒服的享受这一顿早饭。
  “晚辈沁云拜见公爷。”
  这时,门外突然一阵人声鼎沸。
  杨存只能无奈结束这本该惬意的早晨,走到门前一看,只见定王世子赵沁云带着一大票人马热闹的走了过来。杨存顿时苦笑一下,上前拱手并客气的说:“世子这么早就来了,杨某招呼不周。”
  “哪儿的话,叨扰公爷是晚辈的不是。”
  赵沁云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倒是令人听起来感觉很舒服。面如白玉,模样又温醇无比,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完全三好青年的形象。
  “世子有礼了。”
  杨存马上笑呵呵的还以一礼。
  “公爷,晚上晚辈想在这间一品楼设宴,还请公爷赏脸。”
  赵沁云似乎有些得意,尽管表现得很谦虚,但也掩饰不了眼神里隐隐的兴奋。
  “哦,那恭敬不如从命。”
  杨存自然不好拒绝,赵沁云都亲自上门邀请,如果是平时,他大概就是下个请帖而已,虽说世子无官无职,不过已经是内定的未来定王,这个面子又有谁敢不给?
  “恭候国公爷大驾。”
  赵沁云满意一笑,带着手下几人就告辞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家伙未免对自己殷勤得有些过头了吧?杨存看着他离去以后,脑子里满是疑惑。不过想一想,似乎应该和从京城来的那些高手有关。目前杭州城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药尸,他却敢在这节骨眼上设宴,似乎已经胸有成竹相信这些药尸不会出来捣乱一样,单从这一点来看,赵沁云的嫌疑果然最大。
  读了一阵的书,始终没办法安下心来,临近午时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青衣少年求见,见面的时候也不多说,就说公爷交代的事办好了,来人又自称是陈府的人,杨存心里大概有了个底。换好了衣裳之后,杨存就随着他一起出门。
  城中的繁华地带,白天的杭州城车水马龙,到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马车一路摇晃停在一家名为高济堂的药铺前面,杨存刚下马车的时候,一直等在门外的时敬天马上就迎上来,恭敬的想行礼,杨存马上一摆手,时敬天也知道人多眼杂,所以只含糊的行了个礼而已。
  “公爷,这位是师弟白木恩!”
  时敬天赶紧指着旁边略显紧张的中年人介绍一下。
  “草民白木恩见过公爷。”
  白木恩模样清瘦,属于那种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类型,所以杨存一时还真对他没什么印象。
  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朝药店内走去,小小的店面后头却别有乾坤,药店后头是两个宽敞的大院子,一个堆满草药,有弟子们忙碌着研磨剁切,往内一走,却是一个显得稍微清静一些的宅院,不过依旧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院内是数间简约而又朴素的小房子,白木恩引着两人来到其中一间,小声的说:“人就在里头。”
  “你们先下去吧。”
  杨存挥了挥手,时敬天和白木恩一看,马上识趣的告退一?
  杨存走上前去,轻轻敲了一下大白天却依旧紧闭的大门,门里沉寂一会儿,突然响起一阵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声音里充满警戒:“谁?”
  “敬国公杨存。”
  杨存闭着眼,已经听出这是萧九的声音。
  屋内安静一下,良久以后,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老旧的门“嘎”的一下打开了,蓬头垢面的萧九此时依旧穿着破烂的麻衣,露出满脸苦笑,打开门以后看了看眼前的杨存,无奈的说:“公爷,没想到是您驾临了。”
  “不请我进屋吗?”
  杨存笑呵呵的问了一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请进。”
  萧九犹豫一下,眼看杨存身边并无其他人跟随,还是让了让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屋内还算宽敞,不过窗户上却盖着厚厚的黑布,几乎隔绝所有的光线了。
  屋子里的东西简单,不过生活用品也很齐全,除了一张桌子和躺着他儿子的床以外,这大夏天的屋子中间居然生着一堆火,火焰让屋内的温度变得奇高无比,但也隐隐让屋子里充满一阵说不出的清香。
  “请坐。”
  萧九和杨存面对面坐下,杨存沉默一下,看了看依旧躺在病床上没有言语的孩子,轻声的问:“孩子怎么样了?”
  “唉……”
  萧九的眼眶顿时有点发红:“还是高烧不断,我已经拜访城内的名医,虽然谁都说能保住孩子的命,可……可现在只是稍微有点起色而已,也不知道他的眼睛能不能治好。”
  顿时又是一阵沉默,杨存低头沉吟一下,压低声音问:“你身边的那个大内高手呢?”
  “他出去了。”
  萧九摇着头说:“自从进城以后,他就没和我们在一起,虽然三不五时就会来一次,不过他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做。只是这家伙在这里的手下似乎不少,门口始终有盯哨的人,可能公爷前来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有人禀报给他。”
  “我知道。”
  杨存冷笑一声,眼里已经隐隐有点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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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9-11 17:58 #43樓 引用 | 點評
苧蒛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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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扑朔迷离

  此时,高济堂门口,四、五个神色鬼祟的小贩刚交头接耳完,还没等他们走开,二十几名青年壮汉已经悄悄将他们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原本卖花瓶的男子刚钻到旁边的巷子内,身后猛然就有四、五个大汉冒出来,用布条堵住他的嘴,麻袋一装,丢到了旁边一辆看似运送夜香的马车上。
  丢到大桶里,并将盖子盖紧之后,赶车的青年不由得疑惑的问:“师兄,咱们这绑的是谁啊?平日里师父不是不让咱们干这些旁门左道的营生吗?这么这会儿又让咱们干这档事了。”
  “闭上你的嘴。”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虽然模样显得很谦恭有礼,不过却眼一瞪,没好气的说:“师父的吩咐不是你能问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赶车的小青年顽皮的吐了一下舌头,不再多问。这时又一个年轻人跑来,气喘吁吁的问:“姑爷,那些人全绑住了,怎么处理?”
  “一个都不漏吗?”
  中年男人冷冷的说:“可别出了纰漏,要是少了一个的话,我就把你们全宰了。”
  “对,如同您所交代的那样,门口盯哨的全抓了。”
  年轻人连忙信誓旦旦的说:“一共有六个,全被兄弟们绑了起来。其中一个武功不错,如果不是大姑爷一掌拍晕的话,这家伙不知道要伤我们多少兄弟。”
  “知道了。”
  被唤成姑爷的年轻人正是陈庆雷的七女婿,自小习武的得意门生。他此时听闻情况后满意一笑,阴森森的说:“咱们老爷子可交代了,这些人在城里那就是破坏风水,在城郊找个地方埋了吧,而且要隐秘一点。”
  “这,要……”
  年轻弟子顿时犹豫一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嗯,先宰了再埋。”
  中年人伸了个大懒腰,看着陆续被抬过来而且还在挣扎的几个麻袋,冷笑着说:“这群家伙在这城里得罪老爷子还想好过。妈的,埋的时候给他们挑个风水不好的地方,别便宜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
  “是!”
  其他弟子一听,连忙将这些人全塞到夜香车里,迅速朝城外运去。
  “走……”
  中年男子一声令下,其余人马也四下散开,仿佛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高济堂的内房里,白木恩满脸疑惑,轻声的问,……“师兄,那父子看起来落魄,不过也满有钱的。这国公虽说刚回杭州,不过怎么会认识这种三教九流之人?”
  “不该知道的别问!”
  时敬天眼看着门口的陈家弟子动完手,这才压低声音说:“对了,师父说她老人家要搬到山底下的府邸一住,你也知道,咱们修给她老人家颐养天年的府邸都凑在一块,这次难得她老人家肯让我们尽孝,所以我想听一下大家的意见。”
  “真的?”
  白木恩顿时满面欣喜的说:“师父她老人家真肯下山居住?太好了!我替她老人家准备的宅子都放了十年,这下好了,咱们总算有尽孝的机会了。”
  “对,下午你联系一下师兄弟们。”
  时敬天也是满面欣慰的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恩师既然肯下山居住,那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可不能怠慢。咱们零零散散修了那么多宅子,不如大家出点钱,将那一片的地都买下来,替师父修缮一个大庄园吧。”
  “师父她老人家似乎不喜欢热闹吧?”
  白木恩一听,顿时有点犹豫。
  “没事,我和师父说了,她很高兴!”
  时敬天乐呵呵的笑道:“不过她老人家也说不要那么奢华,有个地方让她种种花养养草也不错。我琢磨一下,这宅子的地起码得大一点,起码要对得起师父的授业之恩。”
  “那好,择日不如撞日。”
  白木恩认真的点点头说:“咱们分头联系吧,城内外的师兄弟先联系一下。咱们晚上就在那一品楼小聚,大家商量一下师父的府邸要怎么修缮的问题,这可是大事啊。”
  “嗯,还有其他地方的,比如余姚的安师弟我也会派人通知他们。”
  时敬天隐约有些激动:“这次师父老人家肯下山居住,实在是我们门下弟子的第一大事。到时候大家也商讨一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肯替我们的药号赐名,毕竟都是同门之谊,有此机会的话,相信师父她老人家也不会拒绝。”
  “我也想啊。”
  白木恩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牌匾笑道:“我这堂号就是以前在师父那儿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一双老旧的靴子上有个高字才起的堂号。”
  “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分头准备吧。”
  时敬天开心一笑,这时也坐不住了,马上拱手告辞。
  “掌柜的。”
  时敬天前脚刚走,后边的伙计就跑来说:“那乞丐和公子哥在屋内坐了没多久,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白木恩瞪了他一眼,马上又心情大好,袖子一挥说:“好了你们,今儿个有喜事,晚上不开了,你叫上师兄弟们晚上找个地方喝一顿去,多少钱回店里拿就成。”
  “师父,啥喜事呀?”
  伙计顿时眼前一亮,开心的问了一声。
  “去去,废话少说。”
  白木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在小伙计要离开的时候,心念又是一动,连忙吩咐说:“对了,你赶紧和帐房说一声,看看咱们现在手上的银两和存在钱庄的银两有多少,告诉帐房这两天可得把钱准备着,我有重要用处。”
  “啊?”
  小伙计顿时忐忑不安的问:“要不要先告诉师娘一声?”
  “告诉个屁啊!”
  白木恩顿时没好气的说:“我这笔钱可是非用不可,不够的话将这堂号卖了也得凑齐!那娘儿们一天就只知道买什么胭脂水粉,头发长见识短,懂什么啊。”
  “啊……是!”
  伙计一听都冒冷汗了。这掌柜的一向性格温顺又有点惧内,怎么突然豪情万丈?
  “你说谁见识短了!”
  这时,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从门前走了进来,眼睛一瞪,腰一插就没好气的喝道:“姓白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老娘替你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到头来在这家里还说不上话了是吧!”
  “闭嘴!”
  一向温儒的白木恩此时并不像以往那样点头哈腰,反而是腰一挺没好气的喝道:“如果不是你为我白家延了香火,你以为我会这么多年不纳妾吗?我告诉你,这次我的钱可是用在刀口上,你敢抠半点的话我跟你没完。”
  “啥,你还敢养狐狸精啊!”
  肥女人顿时脸一皱,马上坐在地上大闹哭喊着:“你个没良心的,咱养儿养女多累呀,你倒可好,家里这几两几钱的就往外花在别的狐狸精身上,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
  “够了!”
  “啪”的一下,十分响亮,伴随着一声怒喝!
  一时之间不只是堂内的伙计,就连白木恩那刚迈进门的大舅子和岳父都愣住了。只见一向温顺有礼的白木恩此时脸色铁青,晃着巴掌一下就将悍妻打得摔倒在地,紧紧咬着牙说:“你这个无知妇人,平日我忍你让你,你居然敢出言侮辱我恩师!”
  “这……这,木恩,怎么回事?”
  老泰山走了进来,这时眼看一向没脾气的女婿发这么大的火,竟然还动手打了自己的闺女,脑子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老子告诉你!”
  白木恩一怒之下,竟然也毫不客气的怒喝道:“这笔钱是孝敬我恩师的,这家业还不是靠我这身医术累积起来,没我老师,能有今天的我吗?今天就算我白木恩将家产全变卖,还报不了师父的授业救命之恩!你要是不愿意,就给我滚出去!我白木恩不怕休妻,即使你有所付出,但却善嫉,去了哪个衙门我都不怕。”
  “这……啊,女婿,别冲动……”
  堂上顿时乱成一团,女人的哭喊、白木恩的怒吼,还有老人家和小舅子的劝说。
  难得一见的奇景啊,周围邻居可是看得津津有味。要知道这白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人缘也好,不过家里这只刁蛮任性的母老虎可让人有点看不顺眼。这么多年过去,就见白大夫逆来顺受,现下眼看老实人发了脾气,不少熟悉这一家人的故交无不拍手交好,谁也没同情在地上撒野的白夫人。
  这白家早该有这时候了。白木恩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自小父母双亡,是被爷爷带大,十岁的时候爷爷就撒手人寰,那时候的白木恩已经连一个亲人都没了,家里又没半亩薄田,无奈之下只能以小小年纪来到山边,靠着砍柴换几个馒头钱,有一餐没一餐度日。
  夜里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冬天里就那样衣不蔽体在破庙里居住,三九天连一张薄被都没有,壮年汉子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就在腊月的时候,瘦弱的白木恩已经发烧到神智不清,奄奄一息。
  当地的地保一看他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谁又肯为这可怜的孩子看病?就在白木恩几乎断气的时候,地保命人用草席一卷丢到野外,深怕这地方也沾上晦气。
  毕竟城外每年冻死的乞丐虽然不多,但也不缺这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家伙,谁都没工夫给他这一点点怜悯。
  冬天的江南之地阴冷潮湿,还带有异常的寒意,即使是破庙里的乞丐,谁都没空关心这个可怜儿的死活,甚至连猜他是不是喂了野狗的工夫都没有。可奇怪的是,数年之后,春暖花开之时,所有人都已经忘记的小家伙却出现在杭州城内,活生生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年仅十五岁的白木恩即使充满稚气,但脸上却多了一分自信和倔强。进城之后在城内只摆了一张桌子,就挂起看病救人的堂号。没有买药材的钱,连一个算盘也没有,甚至连大褂都破破烂烂,充满修补过的痕迹,那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奇事。
  连续一个月无人问津,白木恩不急不躁,每天就靠着摊边卖馒头的老大爷每夜卖剩的一个、半个面糊度日,直到城内富户刘员外的高堂重病在床,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毛遂自荐上门救治,死马当活马医的刘家也没办法,只好照着他开出的古怪方子为老人家治疗。
  全城大夫都断言不可能返阳的刘家老人竟然在日服三药、夜寝三针之后好了起来。已经七十岁高龄的他,不到一个月就恢复得生龙活虎,并可正常下床,身体比之前还结实许多。刘员外本来就是个大孝子,顿时感恩戴德,立刻命人送来华佗再世的牌匾,又重金赠与白木恩。自此,十五岁的白木恩成了杭州城内名躁一时的神医。
  刘员外赠巨资让白木恩开堂坐诊,短短数年,少年的白木恩已经名震一方,而他又感恩于卖馒头老人家恩情,在声名四起的时候迎娶了他那相貌普通而又身材肥胖的大女儿,婚后又接济老丈人一家,宠溺妻儿,不时也接济不成器的舅子做些买卖,成了众人口中简直不可挑剔的好男人。
  即使成了杭州乃至于江浙一地声名远播的名医,但白木恩却一直彬彬有礼,温和有加。他在杭州城住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发脾气,如今他竟然对一直忍让的悍妻发了雷霆之怒,别说是城里的百姓,就连泰山和悍妻都不太敢相信,一向脾气好的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火气?
  “哭哭哭……”
  白木恩虽然有点心软,但还是没好气的说:“平日就你最张扬跋扈,我看在眼里也不与你计较,泰山大人与我有饭济之恩,你我多年有夫妻之情,可你却忘了以前那贫穷的日子,如今却变得如此势利,实在叫人心寒啊。”
  “你消消火,别生气……”
  老岳父在一旁看着,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以往孝顺儒雅的女婿第一次有这样的怒火,实在是人间罕事,他可不敢悼念以前做馒头剩下的面糊,女婿这些年来的扶持已经是天大的回报了。
  “好了,我先出去忙了。”
  白木恩看了一眼在坐在地上哭啼着却已经不敢叫嚷的悍妻,冷哼着说:“你若还想留在我白家,就给我老实待在家里!我告诉你,我白木恩答应你不纳妾不藏娇,一辈子我都不会让别的女人进我家门,但这次若你若敢胡搞蛮缠,到时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旧情给你一纸休书,别当我开玩笑。”
  话一说完,白木恩顿时挥袖而去,堂内之人,别说岳父一家和伙计们,就连原本哭闹不止的胖女人都傻了。多少年了,他们第一次看到白木恩发脾气,一时之间实在震撼无比,甚至有人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怀疑这是不是做梦。
  高济堂白神医第一次的发火,甚至比药尸出现更传奇,一时之间消息传得可是沸沸扬扬,成了杭州城里极具爆炸性的八卦消息,让不少人吓得下巴脱臼。
  而此时,西湖上的一栋小院内,篱笆墙内,芭蕉树下,萧九忐忑不安的坐着,抿着杯里的茶,却品不出任何滋味,杨存坐在他的对面冷笑着说:“好了,到此你总该可以言明了吧。”
  “公爷,何时购置这座清幽之所?”
  萧九没回答,却疑惑的看着杨存,眼里隐约有些震惊。
  “住一品楼是故意让赵沁云知道我的行踪。”
  杨存摇了摇头说:“我那国公府似乎太过招摇,杭州我可是人生地不熟,当然得多采购几处产业,才方便到处游山玩水。”
  “您心计太深了。”
  萧九沉吟着,苦笑一下。
  “我只想知道你当初为何要对付高家?上杨存也不多言,微微沉默一下,突然的一问倒是让萧九有些惊慌。
  “为钱为权,高家都没这个价值吧。”
  杨存冷笑着,语气更是说不出的阴寒:“传闻中你津门巡抚时堕落无章,贪财好色。好色是每一个男人的通病,不过嘛……那时候的高怜心年纪似乎也太小了吧?即使你萧九真是好色之徒,又怎么可能对那样的孩子起色心?”
  萧九还没说话,杨存又沉着脸说:“我稍微查了一下,你萧家虽然人口众多,可一门妻妾却大多都是良家女子,被你强抢者不下三,虽说你多有贪墨,但津门却治理得很不错。那阿谀奉承之态与你在外界狼藉的声名似乎是刻意为之一样,叫人不得不起疑。”
  “您想知道什么?”
  萧九愣了半晌,最后苦笑着叹息一声。
  “那几年你在津门干了什么我不想知道。”
  杨存轻蔑的说:“其实无非是帮定王筹集粮饷,还有买卖那些矿藏,从中炼制兵器而已。”
  “您说得没错。”
  萧九神色突然有点豁达,点了点头说:“公爷果然明察秋毫,那几年里,萧某借昏庸度日之名行那无耻无德之事,只为的是在百忙中抽空掩人耳目完成定王爷对我的嘱托。”
  “萧九,你是个聪明人。”
  杨存面无表情的说:“从津门一别时你故意摆出昏庸无能的模样给我看,那副模样你已经摆了这么多年,为了不惹人起疑,你受尽骂名,而现在又落得如此下场,家破人亡,可笑你这叛逆的愚忠。”
  “公爷有话就直言吧。”
  萧九面露凄苦,苦笑着说:“现在的萧九在您眼里不过是草芥一般的蝼蚁而已,从您肯放过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说吧,您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倒是不少。”
  杨存缓缓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看着萧九,冷冷的说:“不过我现在只想知道一点,是谁救了你?让你活着的理由又是什么?无缘无故劫天牢绝不是老谋深算的定王所为,他竟然抛弃你这个棋子,那断然不会让你活着。现在的你除了利用价值之外,谁又肯为了你这个惹龙颜大怒的钦犯冒这么大的风险?”
  “您……太可怕了。”
  萧九听闻这一问,顿时满头冷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怕?我可怕?还是你们可怕?”
  杨存冷笑一声,自己不过只想做一个逍遥之人,可自从到了津门那一刻、迈进皇宫那时开始,无数的麻烦就开始找上门来。可怕吗?如果没半点心机的话,恐怕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加扑朔迷离的一切。
  “有些话似乎不方便说吧……”
  萧九开口欲言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僵。
  “高家的事是怎么回事?”
  杨存沉吟半晌,眼神已经变得越来越冰冷。
  “高家,唉……”
  萧九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见萧九欲言又止的模样,杨存心中的疑惑更甚。看来高家的背景远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到底什么原因让堂堂大华国的定王调遣心腹爱将萧九下令格杀,因此惹来灭门之祸。
  而更奇怪的是,高家灭门之后,独独留下高怜心一人。萧九虽然与杨存未曾深交,为人城府也隐藏得很深,但是杨存知道,以萧九心狠手辣、行事滴水不漏的个性,怎会留下高怜心这个活口?
  杨存沉吟片刻,转过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萧九,拿起桌子上的香茶轻抿一口,开口说道:“事到如今,你萧九已经不是定王的手下,落得如斯下场,也全拜你昔日主人定王之手,你还有什么不好说?还有什么顾虑?难道到了这般田地,你还要忠心耿耿为你的仇人保守秘密吗?”
  “我萧九恨不得喝他赵元清的血,一刀一刀将他的肉割下来,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心头之恨,难慰我全家在天之灵。”
  想起妻儿老小的惨死、全家的惨祸、定王的虚伪,萧九握紧拳头,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看来他对定王已经恨之入骨,哪怕现在要他用自己的命换定王的命,他也在所不惜,只是这有可能吗?
  “那还有什么不能说?”
  杨存步步紧逼,双眼冰冷的看着萧九,大喝道:“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楼阁本应春意盎然,阳光明媚,此刻却已布满阴云。杨存的一声大喝将林间小鸟吓得四处奔飞。
  其实杨存更急切着知道高家之死,还有救了萧九的那群黑衣人到底是谁。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布满层层迷雾,不是杨存想多管闲事,而是自己已经身陷这个漩涡中,而高怜心更被自己视为妻子,所以这件事他不能不管。拨开这些迷雾的线索就是眼前曾经位高权重、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萧九。
  “公爷为何杀我?”
  萧九疑惑的问道“就凭你是我未来妻子的杀父仇人,这个理由总该够了吧。”
  说到最后,杨存眼中甚至露出一丝杀气。
  然而萧九却丝毫没有被杨存吓住的迹象,而是面露凄惨之色,苦笑一声:“现在的我贱命一条,支撑我活下去的唯有对定王的仇恨。公爷若要取我的命,待萧九报得血海深仇之日,尽管拿去便是。”
  萧九话锋一转,缓缓说道:“况且,我知道公爷现在根本不想杀我。公爷,我萧九好歹也混迹官场几十年,威迫恐吓这一招对我萧九没用,我知道公爷现在急迫想知道事情的缘由,但萧九实在不便告知,请公爷原谅。”
  杨存心里苦笑一声,直翻白眼不愧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就算现在沦为阶下囚、砧板上的鱼肉,眼睛依旧那么犀利,城府依旧那么深,怎么吓也吓不住。
  杨存见技法被萧九拆穿,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双手耸肩,“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本王在你口中套不出任何秘密,只好杀了你拿去喂狗。至于你的大仇,你下辈子再报吧!”
  “呃……”
  杨存的一句话让萧九睁大了眼睛,张大着嘴,惊讶看着杨存。
  看着萧九吃瘪的样子,杨存打心底出了一口气。就算小花招弄不死你,我也要吓吓你,不然我堂堂国公爷的面子还不掉得满地都是?
  萧九苦笑一声,这国公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有时比混迹官场许多年的老狐狸还老谋深算,有时又像是市井中的地痞无赖,这种阴招损招一并招呼,一点国公的架子都没有,偏偏自己就是难以看透这样的人。
  萧九知道今天若是不交代一点事情,这国公爷恐怕会咬住自己不放。万一杀了自己,明儿谁能照顾?血海深仇又如何得报?
  “公爷难道就不觉得奇怪,高家被灭满门,为何独独留下公爷夫人一人,难道我萧九是如此疏忽之人?”
  萧九苦笑着开口对杨存询问道。
  “为什么?”
  见萧九松口,杨存自然打蛇随棍上。
  “因为高老太爷对我萧某、萧家有恩。”
  “噗……”
  杨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虽然心中早有预感是萧九故意放走高怜心。可却没想到高家对萧九居然有恩。这件事越来越复杂,高家居然也和萧九扯上关系,越来越扑朔迷离。
  “在接到定王的灭口命令之时,我知道高家的命运早已注定。我若不动手,违背定王爷的命令,那么被灭门的就一定是我萧家。”
  说到这里,萧九惭愧的低下了头,“所以为求自保,你就杀了高家全家?”
  杨存摇了摇头。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兄弟亲人,更别说萧九,在全家老小的性命面前,这一点点的恩情就显得微不足道。
  杨存想起前世和现在身处的这个年代,不禁黯然,虽然年代不同,可人心依旧。
  萧九顿了顿,接着往下说:“而后我得知高老太爷还有一位孙女,也就是公爷的夫人,她并没有在那场横祸中牺牲。萧某便命张妈妈照顾高小姐,为了掩人耳目。萧某偷偷给了张妈妈一笔钱,开起青楼,悄悄将高小姐养育成人。”
  杨存轻笑:“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告诉我你是我夫人的救命恩人,要我饶你一命?”
  杨存摆了摆手,阻止萧九准备开口继续说下去:“也罢,我也知道你是奉了定王之命,身不由己。这件事先摆一边,我想知道救你的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不简单。”
  萧九苦笑:“公爷果然慧眼如炬,这也正是我不能告诉公爷的原因。他们是谁,其实我也不清楚,有可能是容王的人,有可能是镇王的人,但也有可能是……”
  “是什么?别卖关子。”
  杨存加紧询问道。
  萧九不语,手缓缓上抬,指了指天,神情严肃。
  “嘶……”
  杨存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连手中的杯子都握不稳,天?难道是……

  请续看《天魔》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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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9-11 17:59 #44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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